序
常看到別人書中的序言寫到,短短兩三頁的序言也不過一千字上下,寫來卻比一本十萬字的小說困難。現在我總算能夠瞭解這種窘況了。
身為一個作者,我總覺得在本文以外還來寫些不著邊際的話,其實是超出本分的事。故事,從開始到結束,已經成為一個完整的個體,實在無需作者多事地跑出來東拉西扯,你說是嗎?
特別是在這個後現代主義狂飆的年代,許多人高喊「作者已死」的口號,無非就是希望打破作者對其作品所掌握的至高權力,那麼此刻我還在這裡叨叨絮絮、喋喋不休,簡直就是不知死活嘛!
現在我既不是評論家,也不是理論派,我只是個該住嘴的作者。
小說,既然是小說,就握有一個名為「純屬虛構」的免死金牌。作者永遠可以說,那只是作者的想像,而不是真實。這話看似弔詭,但卻有幾分道理;因為無論什麼書,寫了什麼樣的事情,身為讀者永遠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只是小說這個名詞,在一開始就宣稱了它的虛構性質。
在成為作者之前,我向來習慣透過閱讀來增加自己對於世界的認知,那是個有效而快速的方式。
當我逐漸成長,世界裡不再只有書本時,我便瞭解其中所潛藏的危機——因為文字只是現實生活的精鏈,卻不能取代每個人真實的生活歷練。書本只是一個窗子,透過它你向外看去,看見許多花朵;但那只是看見,並沒有其實的觸摸輿嗅聞……
成為作者之後,我開始採擷真實世界裡的花朵,將它們一一擺到我的觀景窗中,佈置成一幅美麗的畫面。但這花朵已經經過剪裁,不再是原野上恣意生長、自由伸展的生命。在我的手中,它們成為標本,定著在那邊。少了變化過程的曼妙,被定著的物品還能夠美到哪裡去呢?
在書出版之際,身為作者的我,或許只剩這樣的心願——願讀過此書的你,都能重新賦予這個標本花園一個新的生命。因為我的文字,成者說我採擷的花,惟有配合上你們的真實生活經驗,才有重新復活的可能。
楔子
北魏和平年間,初夏。
氣溫一如往常的炎熱起來。天越熱,人心就越容易浮躁。
繁華的裡坊中,不時可以聽見喧鬧叫嚷,想必是因為天熱的緣故。
馮迦陵漫步在東市裡坊巷弄中,四處張望著,看起來像是在找人。
是的,她在找人,尋找一個男子,從小一起長大的男子,他名叫馮聰。
接近五月五的時節,天氣益發炎熱起來。然而昂首望去,平城的人們依然起勁地活動著。沿街巷道、貨食裡坊,到處可見商家小販叫賣著慶端午的物事。
自從當今皇上登基踐祚之後!這些年來,戰爭不再像過去那樣頻繁,首都平城變得更加繁華。來自四方各地的商旅集中在城中的東西南北四市,每天有數不盡的珍奇異貨展售,令人目不暇給。馮迦陵在這些奇珍貨品與人群中尋找著馮聰。
她如此急切地尋找他,並非與他有約,亦非有要事相告。而是因為他日前從她家離去後便失去了蹤影。
? ? ?
馮聰竟然失蹤了!
他究竟去了哪裡?康王覺得很苦惱。
那夜,他們通宵暢談兒時趣事、國家大事,也談糾結的感情——關於馮聰、阿雪和他三人之間的曖昧狀態,那專屬於兩男一女之間的變調情誼。
從小他們一起長大,隨著時間流逝,友情終於衍生為難解的情感。但阿雪一心所繫之人,並不是貴為皇族的他,卻是因父罪而被貶為奴的馮聰。但馮聰卻不在乎。
不!或許該說馮聰表現出一臉不在乎的樣子。他冷漠、面無表情,對阿雪的柔情緩緩從未表現出喜怒哀樂的神情。
為此,康王對馮聰一直不諒解。
阿雪的淚水並不只因受挫的友情,而是為了馮聰那顆冰冷堅硬、無法融化的心啊!
再怎麼渾沌不明的情感,終有一日亦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撥雲見日……
康王也終於瞭解到,馮聰的冷漠是因為他不想跟好友爭奪同一個女子的芳心。他們都太善良,於是因愛而受苦。而他康王,竟毫無知覺地領受著友人們所賜予他的堅貞友誼……
為什麼?
為什麼他們要為了他而忍受著那原不該屬於他們的痛苦?
為什麼他們這麼偉大,卻反教他成了一支橫梗在他人愛情中的梁木?
他不要這樣!康王在心中怒吼。
他下定了決心。他要放開對阿雪多年的眷戀,也放開他加諸於馮聰身上那名為「義氣」的枷鎖。於是,那一夜他與馮聰徹夜長談,談開了三人之間的情愛糾葛。
當時他單純地以為,之後他們便可以得到幸福;卻沒想到在那之後,馮聰卻無緣無故失蹤了。
難道,馮聰是為了把阿雪讓給自己,才不聲不響離開地麼?
可惡!康王重擊一下桌面。
如果真是這樣,他發誓他一定要找到馮聰,狠狠修理他一頓才行!
感情怎能說讓就讓呢?早知如此,他絕不會選擇「坦承相告」這種平等的方式,來結束自己從小到大的夢幻。他會以他與生俱來的權力,選擇一個更有效的方式替兩人把握住幸福……
但馮聰不見了,這下可怎麼好?他又該如何告訴阿雪這件事情?說馮聰為了成全他們所以離開了,還是說馮聰想要把她讓給自己?
哎,馮聰啊馮聰!你可真是為我出了個大難題啊!康王心裡想著。
第一章
暑氣逼人,馮迦陵推開窗欞,窗外的修竹濃蔭吹來陣陣清風,令人好不舒暢。她正準備展書閱讀,婢女小月卻急急奔來通報。
「小姐,從少爺來訪……」
走進廳堂,看見大堂哥馮熙造訪,以為他是為了朝廷的事來找爹爹馮邈商討。
「熙哥哥,難得你過來,我去請爹爹出來。」
她正要入廳房去稟報,馮熙卻一揚手阻止了她。
馮熙的面色凝重。
「先別驚動他,我要問你一件事。」
「怎麼?」
「前些日子,聰弟來找你,都說了些什麼?」他壓低了音調,低聲地詢問。
「跟往常一樣,我們聊了些詩詞,還有近日來的時局。」馮迦陵想了想,並不覺得馮聰那日的行止有異。
「他……看起來神色如何?」
「神清氣爽,看起來挺好的!」
「那……」馮熙沉吟了一會,似乎是不知該如何繼續問下去了。
馮迦陵感到一種異常的氣氛,連忙急著追問:「聰哥哥怎麼了麼?」
「他失蹤了。」
「失蹤!?這是怎麼回事?」
「前些天他跟家裡說要來找你,結果便不見他回來。時隔七日了仍音訊全無,我們全著了慌。」「會是發生了什麼意外麼?」
「聰弟劍術高超、騎射頂級,我想不至於為人所害。因此才想到來探探他是否跟你說過要去哪裡?」
「聰哥哥一向冷淡神秘。他待我雖然親切,但是卻從未真正跟我說過心裡事,從都只有我煩他的份。」
屋外的氣候溫依然酷熱,但佇立屋內的兩人,卻不可遏抑地自心底生出一股莫名寒意……
? ? ?
東市樂律裡「醍醐坊」。
樂律裡是商家會集處,喧鬧吵嚷。
醍醐坊則是平城內最有名的酒肆。這裡收集了南北各地著名的名酒,對於好酒的北方人來說,真可謂是人間天堂。
此刻,有三個少年人正臨著醍醐坊二樓窗邊坐著,三人踞坐一旁飲酒。其中一位身穿素色長衫,頭上繫了一方淡青統素巾,看起來若有所思;另外兩位則身著靛青色衣褲,為窄袖、褲褶的胡服裝扮。
三人雖靜默飲酒,但鄰桌卻傳來嬉鬧的對話——
「昨兒個我到樂平王府送貨,聽見那兒的廚房都在議論著樂陵公馮邈的千金呢!」
「聽說那馮千金可是咱們首都第一大美人哪!」
「那可不!不過,我昨兒個聽見的並不是這個消息。」
「你說的可是她那『妖女』的封號?」
「什麼!?原來她還有這等封號啊?」
「我曾聽人說過,她常與一些年輕的世家子弟在酒肆飯館中高談闊論、大聲談笑,絲毫沒有半點男女分際……」
「昨天我在樂平王府裡聽到的是,她前些日子玩弄了紇骨家三少爺的感情,紇骨三少爺為此病了一個多月呢!真是可憐哪!」
「這算得了什麼!我還曾經聽說,她仗著自己美貌吸引一些世家大族的少爺們圍在她身邊,甘心為她做牛做馬的聽憑差遣。倘若有哪位少爺始終得不到她使喚,不僅是面上無光,還落得他人恥笑!」
「哎,這可真是駭人聽聞啊!現在的世家千金都時興放浪行骸麼?」
「唉……聽說她可是當今皇后的族人呢!」
「難不成皇后也是個媚功一流的娘兒們?」
「噓……」那人機警地看了前後左右,發現四周沒人面露異色,才小聲地說:「你說這話可得小聲點!污蔑皇族的罪名可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