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納瞄了她一眼,心想這或許又是一項試驗,她很喜歡考他。但等他再定眼一看,又發覺她的眼神很認真,她是真的想聽他的意見。
「你憑什麼認為我能給你建議?」他是有點子,但決定小心為上策。
「因為我知道你可以。」小心眼的男人。「每次你到我的書房為我講道時,眼睛總是偷偷地瞄書架的另一邊,那架子上擺滿了有關建築的書籍。」
有一次甚至被她逮到他躲在書架前偷翻那些書,看到重點處,還會衝動地拿起她書桌上的鵝毛筆,找出測量儀器,沾了些墨水描繪出他想像中的建築圖,因而被她看穿他的實力。
只不過她很聰明,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悄悄地闔上書房的門,假裝沒有這件事,並暗中把他這項能力記起來,在心中盤算。
她要善用他的能力,而且就從這座磨坊開始。
「無話可說了吧,修士。」她最喜歡瞧見人們驚訝的眼神。「既然你有這天分,就不該吝嗇,應該挺身而出為人民服務。」教會老說要幫助人民,但不入世能幫人們什麼忙?與其躲在修道院裡為人們祈禱,不如站出來做些有益群眾的事。
這是蓓媚兒的想法,她知道柏納一定也這麼想,光看他遲疑的表情就不難瞧出端倪。
「好吧,我說。」猶疑了一陣子,柏納終於點頭答應。他發現蓓媚兒的說服力驚人,心思更是敏銳。
「這座磨坊的確還有可以改善的地方,比如說動力裝置。我建議以水的力量取代風力,你可以瞧見不遠處有座湖,若能挖通渠道,將湖水藉由渠道引進磨坊,藉由水的力量帶動風輪,效果會比只靠風力運作來得強。」他的計劃是以水代替風,這兒有強風,又富含水氣,兩者若能互相配合,勢必比單靠風力運作的風磨坊有效多了。
柏納的建議很快贏得蓓媚兒讚歎的一瞥。她就說他有頭腦嘛,擱在修道院不用太可惜了,得好好開導他才行。
蓓媚兒揚起嘴角,視線順著柏納的眼光移至寬廣的湖面上,腦筋轉得飛快。按照柏納的說法,開通渠道引水入磨坊可以增加風輪的力量,這股力量勢必巨大,因為這兒的風勢強,可以不停地轉動風輪。一旦風輪的轉速達到某種程度,便能更有效地磨碎穀物,更甚者,她還能藉此引水灌溉,並且藉著水的沖激來漂洗紙張和衣裳,可謂一箭雙鵬。
她越想越覺得這方法可行,更加覺得柏納的頭腦不是蓋的,除了當一名不起眼的修士之外,他能做的事還很多。
「走,我們快進去。」想像之餘,她只想快點進行她的修建計劃。「我覺得你的建議很好,我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聽聽看你想怎麼改造這座磨坊,那一定很令人興奮。」
蓓媚兒才剛說完話,便拉住柏納的手臂往接連磨坊的梯子上爬,表情就像第一次探險的孩子一般快樂。
受到她毫不掩飾的情緒影響,柏納居然也開始興奮起來。在修道院的日子,除了侍奉上帝之外,他最喜歡的就是研究各式不同的建築,並比較其間的差異點,如今難得有實際的例子可供他研習,他當然高興了。
為此,蓓媚兒和柏納兩人不約而同地加快腳步迅速爬上磨坊,並同時在磨坊門口停住。
「記得不能先踩右腳。」蓓媚兒差點一腳跨進磨坊的當頭,柏納眼明手快地攔住她,她連忙收回右腿。
「為什麼?」蓓媚兒不懂。
「因為先踩右腳會不吉利。」這是進磨坊的規定。
「迷信!」她冷哼。「哪來這麼多規矩?」
「沒辦法,大家都這麼遵守。」柏納聳肩,這又不是他的錯。
「你為什麼對於這些天殺的規矩知道得這麼清楚?」她翻了翻白眼,雙腳在原地踩了幾步後,還是換左腳先進,不甘心的模樣,看得柏納忍不住失笑。
「因為我必須時常到村裡去幫居民做禱告,看久、聽久自然會懂,不需要人教。」他忘了告訴她的是,磨坊嚴禁女人入內,基於相同的理由,人們認為女人若進了磨坊會給磨坊帶來厄運,害他們的麥子磨不出來。
蓓媚兒果然不懂這些規矩,她要是知道的話,一定乾脆關閉磨坊,讓大家就算有收成也沒地方磨,看誰還敢瞧不起女人。
「下次我一定要跟你去那些村子走走,看看那兒都住了些什麼角色,怎麼這麼迷信。」她嘴裡唸唸有詞,很難相信光磨個麥子都能衍生出這麼多規矩來,難怪社會進步得這麼慢。
她邊抱怨邊走進磨坊,約莫走了幾步,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個很大的谷箱,谷箱上面連著一片木製的長條,連接到天花板。
「這玩意兒是用來幹什麼的?」蓓媚兒指著造型奇特的谷箱問,她生平頭一遭踏進磨坊,對於磨坊裡面的構造,覺得相當新奇。
「用來接磨好的麥粉。」帕納指指他們頭上的天花板。「上面還有一層,應該放置著石磨和漏斗,我們上去看看。」
語畢,他頭也不回地爬上通往二樓的小木梯,反客為主。
真不知道誰才是磨坊的主人。
蓓媚兒見狀眉毛挑得高高的,她是很感動他這麼熱中觀看磨坊沒錯,但仍不喜歡被忽視的感覺。
見鬼了,她暗暗做了個鬼臉。她帶他來的目的是利用他,可不是和他鬥氣。
「怎麼了?」不經意地瞧見她孩子氣的表現,他的腳步稍微放慢。
「沒什麼,眼睛痛而已。」她難為情地聳聳肩,討厭被人看見不成熟的樣子。
柏納默默看著她故作自然的表情,覺得她十分難懂。
什麼樣的女人可以同時融合天真與殘忍?什麼樣的際遇可以讓一個年僅二十一歲的女孩,腦子裡只想著擴張領地、推翻政權?
柏納不懂她的想法,就如同她不懂他為什麼要服侍上帝一樣,他們都為自己的信仰付出努力,結果卻大不相同。
「爬上來的時候注意腳下的梯子,小心滑倒。」他掉頭繼續往磨坊的二樓爬,不想去思考太多,最近他已經想太多了,而且焦點全集中在她身上,這不是件好事。
揮掉腦中的思緒,柏納強迫自己專注在改進磨坊上,沒多久就抓出要點。
「我們可以將這邊的漏斗加大,容納更多的穀物。」他指著建在二樓的木製箱子,箱子下面裝有一具錐形的木條,用來將未經研磨的穀物傳送到石磨。
「還有石磨也必須換掉才行,以免拖累穀物研磨的速度。」他敲敲鑲在木製平台內的石磨,猜想換掉它可能要費上一番功夫。
然後,他又迅速地爬下樓梯,來到一樓。
「這裡可以加裝一組齒輪。」他指著一處空地。「加裝齒輪之後,旁邊就可以……」
柏納非常專業的東摸西瞧提出他的意見,而蓓媚兒也十分認真聽取他的意見,不時和他交換討論疑點。等到一切都敲定得差不多時,天色也暗了一半。
「快下雨了。」蓓媚兒看著窗外的天色皺眉。「我們最好快些離開,以免被迫留在這裡過夜。」這地方甚至連可用來鋪地的麥梗都沒有,只能睡地板。
「嗯。」柏納和她的看法相同,這磨坊離賽維柯堡起碼有幾十公哩遠,動作再不快點,鐵定遭殃。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地跑下木梯,解開拴著馬匹的繩子迅速上馬,想趁大雨還沒落下之前離開。
他們的動作很快,不幸的是,大雨滴落的速度比他們更快,才不過跑了幾百公尺,大雨便傾盆而下,硬是把他們倆淋成落湯雞。
「雨下得這麼大,我看我們是趕不回去了!」蓓媚兒手握韁繩,奮力控制身下不斷揚蹄的馬匹,對著柏納吼。
「距離太遙遠了,我們不可能辦到!」帕納眺望遠處高高聳立的賽維柯堡,也和蓓媚兒一樣努力控制煩躁的白馬。頻頻打雷的結果使得兩匹馬都處於不安的狀態,極難駕馭。
「回磨坊!」蓓媚兒當下決定,凍死總比摔死好。「我們先回磨坊躲雨!」
雙膝一夾,蓓媚兒不管柏納有沒有跟上來,就先策馬轉回原來的路線狂奔,幾分鐘後,又回到磨坊。
她跳下馬,白褲袋中拿出一個黑色的眼罩給馬戴上,確定它真的安靜下來後拍拍它的頸子以資鼓勵,將它拴在原來的地方後跑進磨坊躲雨。
柏納的情形也大同小異。身為騎士的第一個訓練是要懂得照顧自己的馬,雖然他最後沒當成騎士,但這要點可也沒忘。
照料好自個兒的馬匹,柏納尾隨著蓓媚兒的腳步踏進不久前才離開的磨坊,一進入空間狹小的磨坊,就看見蓓媚兒咬著下唇,環緊自己的身體,嘴裡唸唸有辭。
「我一定要拆掉這座該死的磨坊,這兒簡直小得不像話。」她像頭暴躁的母獅在狹小的空間裡走來走去,嘴唇漸漸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