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意外嗎,修士,我要殺的對象居然不是你?」蓓媚兒打趣地望著柏納慷慨就義的面容,順勢收回長弓。
「的確很意外,我還以為……」柏納喃喃自語,同時回頭看她到底在射什麼。等他看清楚她箭下的倒楣鬼時,柏納情願中箭的人是他。
她居然射殺了一頭無辜的小羊。
「我倒情願你殺了我!」柏納為倒在血泊中的小羊祈禱。「你為什麼要殺了這隻羊?」
「別囉唆,修士,它只不過是一隻羊而已。」見到他雙手合十,蓓媚兒大翻白眼,想不通他的善感多愁是哪裡來的,虧他還曾經是一名優秀的戰士哩。
「羊也是生命,只要是生命都該被尊重。」柏納抬眼認真地望著她,琥珀色的眸子裡沒有任何妥協的影子,這引起她的好奇。
「我不明白,修士。」她思考了半天就是弄不懂。「為什麼你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曾經差點成為騎士。」只要是騎士,就會歷經戰場,就會掠奪人命,這道理他應該懂。
柏納當然懂,卻有不同的見解。
「因為我變了,就這麼簡單。」他深吸了一口氣地說。「如果你也在修道院待過,你便會瞭解生命有多可貴,就知道人們如何為了生存而祈禱。他們不求富貴,只求在這亂世有一口飯吃,只求上帝憐憫他們的子女,在他們辭世之後還能繼續活下去。我每天接觸的就是這些人,每日做的工作就是幫助人們活下去,我如何能不變?」
曾經以為的真理,在接觸到外頭的真實世界後淬然崩落。真正的騎士精神是什麼?當騎士們忙著瓜分土地、彼此征戰的時候,又有誰想到底下那些可憐的百姓?
所以他會變,就是這個道理。
蓓媚兒沉眼聽他的一番見解,碧綠色的眼睛看不出心事,柏納一度還以為她會叫他閉嘴或是直接殺了他,沒想到她卻以甜美的嗓音柔聲道:「看來你經歷了很多事。」她翻身下馬,仰望騎在另一匹馬上的柏納。「你願意告訴我你的故事嗎?我想聽聽你家變之後的遭遇。」
蓓媚兒說得很誠懇,甚至帶點乞求的意味,讓柏納無法拒絕。
「好吧。」他答應,也同樣翻身下馬,和她一道牽著馬散起步來。
「故事很長。」儘管已經答應蓓媚兒,談起往事,柏納還是很不自在。
「那就長話短說。」她挑眉,不允許他把出口的承諾收回去。
柏納聞言微笑,思索如何把道逢家變後的生活用最簡短的語句說出來。這應該不會太難,因為那些日子幾乎乏善可陳。
他笑,而她等著,等了約莫一世紀之久以後才聽見柏納低沉的聲音,朝蓓媚兒飄來。
「……在那件事發生之後,我接到消息,連夜逃亡,如果你還不健忘的話,當時我正在你的父親麾下當見習騎士。」
她當然不可能忘,他的身手了得,短劍長槍樣樣精通,打起仗來是個難纏的對手,這是她會注意到他的主因。
「我記得父親曾經對我說,你是他教過最好的學生。如果不是那件事發生的太快,來不及冊封你為騎士,你一定能有出色的表現。」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她也可惜失去他這麼好的一個對手。
「我也要謝謝你父親的教導,他是個最好的戰士。」除了稍嫌冷血之外,他的戰技沒話說,所以才能教出蓓媚兒這麼一個善於征戰的女兒。
蓓媚兒聳肩,默默代父親接受他的讚美。她比較有興趣知道的是,一旦讓他發現自己的老師竟是害死他全家的兇手,會作何反應?
不過,這些都可以留待日後再想像,現在最重要的是聆聽他的故事。
「然後呢,接到密報之後你逃到哪裡?」可以猜想得到一定是修道院。
「聖馬丁修道院的院長收留了我。」果然。「當時我身負重傷,被國王派來的追兵逼得走投無路,是修道院的院長救了我並留我在院中,而我--」
「也就順理成章的成為見習修士,我瞭解。」蓓媚兒明快地接完整段故事。她能說什麼呢?只能怪他誰的門不好敲,偏偏挑一扇最無聊的大門,去敲妓院的門不是很好嗎?真是!
「從此以後,你就決定一輩子服侍上帝了。」她心裡無聊得大打呵欠,表面上卻表現出一副瞭解的模樣,她還有遊戲要玩,不能破功。
柏納沒看穿她心裡的詭計,反而覺得她沉靜的時候好美,如果她能一直這麼善解人意就好了,這麼一來,他感化她的計劃或許不是全然沒有希望。
他帶著希望的眼神看她,蓓媚兒卻突然轉身對他說:「我們回去吧,修士,霧越來越濃了。」
方纔點燃起希望的火焰,柏納就被蓓媚兒突兀的動作搞得一頭霧水,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真是的,我最討厭濃霧了,看都看不清楚。」隨著她突兀的動作,蓓媚兒做出更令柏納吃驚的事,她居然拉起弓,射殺另一頭野豬!
「咻」地一聲,飛箭穩穩地射中野豬的身體,一如柏納僵硬的臉。
她跳下馬,非常愉快地看了他一眼,審視了野豬的屍體好一會兒後再朝他走近。
「怎麼了,修士?瞧你跟見鬼似的,臉色好難看。」蓓媚兒用沾滿野豬鮮血的手碰他的面頰,笑得有如三月的花朵。
「你以為我被感動了,對不對?」這就是她之前說的遊戲。「你以為我會被你的小小故事感化,從此不再殺生,嗯?」她將臉歪向一邊,嘲笑他的天真,他不但變仁慈,而且變鈍,真不懂他的上帝是怎麼教的,把他教得這麼笨。
柏納握緊拳頭,幾乎因她的惡意調笑而揮出一拳。
不能氣,生氣就掉入她的陷阱。
柏納不停告訴自己,要保持冷靜,不能逞一時之快,可她之後脫口的話,讓他很難再保有相同想法。
「這頭豬,就是你今晚的晚餐。」瞧見他忍耐的模樣,蓓媚兒露出更可惡的笑容。「晚飯不准缺席,否則我就派人剷平聖馬丁修道院,絕不食言。」
說完,她大笑著離開,留下柏納兀自忍受著屈辱。
×××
賽維柯堡的晚餐,一向熱鬧。
剛征戰回來的堡主,將她四處搜刮來的財富,平均分配給每個追隨她的士兵。當然,她自己的那一份亦沒忘了留,而那往往是最大一筆。除了分配金錢財富之外,身為堡主的蓓媚兒也不忘準備一頓豐富的晚餐,請來最知名的江湖藝人娛樂她手下的士兵,因此今晚這一頓與其說是晚餐,不如說是晚宴,只是宴會中邀請的對象清一色都是自家人,僅此差別而已。
所以說,今晚主堡大廳特別嘈雜,到處都可以看到人。江湖藝人拿著幾個彩色圈圈,輪流拋向空中表演雜耍,吟遊詩人彈奏琵琶吟唱著愛情故事,另一名樂師左手吹著笛,右手敲擊著手鼓,邊吹邊敲邊跳舞,蓓媚兒甚至請來了幾個小丑,臉上畫著濃妝,手戴響鈴配合著誇張的肢體動作以及粗俗的語言,來逗士兵們發笑。
總而言之一句話,這個晚宴辦得成功極了。除了豐盛的食物和醉人的美酒之外,城堡的主人甚至為這個晚宴親手獵殺了一隻羊和一頭豬,此刻它們就躺在每個人的餐盤之內,供與會的人大快朵頤。
每個人都很盡興,一排又一排的長桌上坐滿了人,桌上擺滿了佳餚美酒,還有多到吃不完的乾麵包,歡樂之聲不絕於耳。
在這片足以擾亂夜空的歡樂聲中,主桌的某一個位置便顯得特別安靜。
「食物不合你的胃口嗎,修士?我看你什麼都沒吃。」坐在主桌領主的位置上,蓓媚兒早就注意到隔壁餐盤的窘況,他只吃了些蔬菜和魚肉,剩下的幾乎都沒動到。
「今天是星期五,公爵大人。」柏納極有禮貌地回話。「星期五教會規定不能吃肉,只能吃些蔬菜和少許的魚。」
很好的藉口,看來今天一整天他的日子並沒白過,早準備好應付今晚的屈辱。
蓓媚兒瞄了他一眼,猜想還要過多久他才會棄械投降,她得再費點兒心才行。
「真可惜,枉費我特地為你獵殺了這頭豬。」她用叉子撥弄他盤裡的烤豬肉。
「不過,你們的教會也真有趣哪!不能吃肉卻能吃魚,這魚也是生命,你們是看準了它們不會尖叫喊救命,所以欺侮它們到底是吧?」
蓓媚兒說得極為無辜,間接甩了柏納一巴掌,暗罵他假道學。柏納沉下眼,思考她話中的道理,發覺她並沒說錯,是該改進。
「公爵大人說的有理,我下次連魚也不吃,只吃清水和麵包。」柏納原本的意思是好意,怎知反倒惹毛蓓媚兒。
該死的反應。
這回換蓓媚兒沉下臉、丟下叉子,不悅地拿起酒一仰而盡,突然覺得眼前表演的吟遊詩人很礙眼,他正不知死活地拿著一雙色眼瞄她,讚揚她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