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想買一組梳妝台,就放在書桌旁這個位置,你覺得怎麼樣?」薇亞試著轉移話題。
「買什麼梳妝台,趁著還年輕,趕快再去考考大學,不要腦筋這麼不開竅……」
「我想用自己賺的錢買梳妝台,可以嗎?」薇亞輕聲打斷母親的話,她討厭母親重提考大學的事情,難道這年頭除了考大學之外,已經沒有任何值得過的人生了嗎?
「既然你有錢,何必問我意見?」
「因為---」田薇亞把眼神轉開:「你說過這房子是你的,你是這個家的主人,什麼事我都應該尊重你,從小我連帶個同學回家,都要事先經過你的允許,不然你就會生氣……」
鏘然一響清脆刺耳的瓷器碎裂聲,打斷了金薇亞的話,她轉頭看見大理石地板上,散落了一地從母親手中摔碎的英國骨瓷杯碎片,織香悻悻然轉身走過穿道,掩門把自己埋藏在房裡。金薇亞繼續描唇畫眉,她把不同彩度的口紅混和,調出一種與眾不同的顏色,仔細塗抹在嘴唇上。當她放下唇筆的時候,她以一種不經意的假動作,拈起一片化妝棉,看似耍拭去臉上的粉漬,卻是用來吸去眼角擒不住的淚水。
她離開鏡前,獨自坐在窩邊的布沙發上發呆,忽然忍不住拿起電話,按下一組熟悉的呼叫器號碼,並且附加密碼「五二O」,很快地,她自己的呼叫器迴響了,上面浮現同樣的密碼---那是她和千鍾之間的親密暗語,取其諧音「我愛你」的意思。這時候千鍾人在家裡,或許不方便打電話給她,但是藉著呼叫器的訊號,兩人依然能夠互通款曲。這愛情的滋味,讓她心裡重新獲得了踏實感,使她發覺在人海中,有了支撐自己不被孤寂瓦解的力量……
於是乎,她暫且壓抑佐和母親之間的情緒心結,換上一件撫媚性感的黑底花洋裝,那柔軟合身的衣服,把她豐滿的胸部,襯托得更飽挺。她站在穿衣鏡前欣賞自己,並且練習讓嘴角拉出一條弧度完美的微笑唇線
那就是自信的表徵,她提醒自己記住這完美的微笑弧線,千萬不能將它遺忘在人情世故的戰海裡。
出門前,她匆匆瞥了一眼母親的房門,她猶豫了幾秒鐘,但是一想起「五二0」暗語所給與的力量,她毅然而然跨過那一地狼狠的瓷杯碎片,扭擺著腰枝離開家門。
在下樓的電梯裡,她很慶幸沒遇見鄰居,她不喜歡那種行為像鄉下人,見了人非要假裝熱絡的鄰居,尤其是大樓那個眼神裡掩不住好奇的老太太,每次和她一起搭電梯,老想找機會刺探人家的家庭隱私。即使薇亞總是用很勉強的態度,漫不經心地支吾迴避,老太太還是會很不識趣地找些類似「你們家廚房會不會有蟑螂?」這樣的廢話來攀談。今天沒碰見那個好奇的老太太,不過,沒遇見鄰居也讓她覺得遺憾,畢竟這一身盛妝打扮,沒人瞧見,還真是有點可惜。
走出電梯後,金薇亞瞥見一樓店舖的茶葉行老闆,正用他那對鼠目在窺視人,薇亞挺直腰,走路時故意把耳墜子用力搖晃幾下,她和母親一樣,討厭鄰居鬼祟的窺視眼光,奇怪,這些人明明住在都市裡,卻不遵守都市文明的人際關係守則---莫探他人隱私,莫管他人閒事。母親說這些人是「住在城市裡的鄉下老鼠」,果然不錯。
薇亞發動停在巷子裡的汽車,故意用一種很驚險的手段倒車,她氣憤憤地踩動油門,把鄰人的目光遠遠甩掉。若是平常,這些情緒不但有害無益,還會勾起她對台中這個城市的種種不滿,讓她更加懷念台北,她覺得自己是那種天生就適合住在台北的人,她喜歡揮灑自如的繁華世界。不過今天的情況不一樣,今天的氣憤情緒,正好可以用來抵銷不久即將面對的緊張……
關於今天這件事,連日來,她還沒抽空仔細想一想,反正像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如果能在生活的一陣忙亂當中,不知不覺裡把它忽略過去也很好,何必刻意去想呢?現代人嘛!生活步調既忙且快,該煩的事都煩不完了,哪來的閒情逸致去想些還沒發生的芝麻小事?
不過奇怪的是,這會兒腦子不知道怎麼回事,平常煩她的其它事情,似乎都逃離了腦海,只剩下這件她最不願意去想的事。每經過一個紅綠燈,她腦海裡的思緒就更加亂紛紛,最後她只好在心裡不停的告訴自己:「沒什麼大不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為了證明自己勇往直前的氣勢,她連搶了幾個黃燈,轉彎也不減速,到達公司門口時,她展露純熟灑脫的開車技術,把車子滑進停車位裡。
第三章
金薇亞和公司同事一行四人,帶著大家出錢合真的嬰兒彌月禮盒,共乘一部汽車,往苗栗的三義而來。車子由名叫李朝陽的男同事駕駛,駕駛座旁坐的另一名男同事蘇信宏,金薇亞和蕭淑貞坐在後座。李朝陽是個體型瘦削的男人,五官不算好看,講話的時候喉結顫動得很厲害,蘇信宏是個臉型秀氣、個子矮小的男人,他的脖子有點短,頭髮梳得很油亮。至於蕭淑貞,她是那種外表不出色,但講話速度很快的女人。
四個未婚男女共乘一車,路上不免拉拉雜雜、說笑閒扯,兩個男人常常忽略蕭淑貞,老是把焦點放在金薇亞身上,這種情形使金薇亞心裡暗自得意。畢竟,搜集男人的傾慕眼光,是很多女人共同的嗜好,金薇亞更是琅種很容易對於來自男人的讚美上癮的女人。
「薇亞,我可以請教你一個私人的問題嗎?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擇友的標準會不會很高?」蘇信宏轉頭向著她。
「標準不高,不過身高絕對不能比我矮!」金薇亞笑嘻嘻地回答。
「那你根本沒機會嘛!」李朝陽調侃蘇信宏。
「咦!你有沒有聽過一句成語---身高不是距離、年齡不是問題、體重不是壓力……」
「這是什麼成語?國文課本有教過嗎?」金薇亞嬌聲嬌氣地問。
「有啊!這是那個黎明即起、灑掃庭院的古人說的嘛!你們都忘了?你們的國文程度怎麼那麼差!」蘇信宏的一番胡亂解說,逗得大夥兒笑翻了。
金薇亞也笑著,但是她不像別人那麼樂不可支,因為車子離苗栗愈來愈近了,她腦海裡有一團壓不住的焦慮,正在沉沉浮浮,每當這焦慮一浮現,她就懷疑蕭淑貞正在偷偷觀察她。她心裡清楚,愈是這樣,她就愈不能露出破綻,今天中午這場戲,說什麼也要硬著頭皮演完,絕對不能輸給蕭淑貞那張酸臉,正想得忘神,蕭淑貞好像視破了薇亞的心事,忽然撩開話題:
「朝陽,你曾經去過千鍾家,千鍾他太太是不是很賢慧?」
「應該是吧!看她的樣子好像滿勤勞的……」李朝陽回答。
「女人只要不紅杏出牆,每一個看起來都很賢慧!」蘇信宏插嘴。
金薇亞撮嘴笑了一下,本來人家說這些話,對葉千鐘的老婆並沒有任何惡意,只因為金薇亞自己絕不希望別人對她的基本印象是「滿勤勞的」,像這樣的評語,在她聽起來,好像在形容一個呆頭笨腦的鄉下女人,除了勤勞之外,沒別的優點。這話要是形容別的女人也就算了,偏偏是講葉千鐘的老婆,光憑這個理由,任何形容詞,她都極願意去發覺其中的貶損意味,至於那好的、讚美的話,她只要假裝著著車窗外的風景,很容易就能把它忽略過去了。
「她長得漂亮嗎:「金薇亞忽然忍不住發問。
「誰?千錢的老婆嗎?當然沒你漂亮……」李朝陽開玩笑似地,從後視鏡裡拋個眼色結金薇亞,可惜金薇亞恍惚沒看見。
「其實女人還是內涵比外表重要!」蕭淑貞把這句千古流傳的至理名言,說得斬釘截鐵,其它人只好靜默不語。
車子已經來到了三義,這兒不像台中市那麼人煙密集,路是柏油路,蜿蜒在田郊裡,被太陽蒸睫得灰白灰白的,房屋零零散散,居民多半把房子蓋在自家的田地上。葉千鐘的家,離公路不遠,但是不是熟人就不容易找到,因為房子隱蔽在竹叢後。從公路正面看去,只看見密密翠舊的刺竹叢,繞過竹叢才看得見一棟灰色的樓房,癡正在紅磚砌的矮牆內。
李朝陽把汽車停在牆外的空地上,葉千鍾遠遠迎出來,他和上班時一樣,白襯衫上打著整齊的領帶,他站在竹叢下招呼大家,陽光從碧綠的竹葉隙縫裡,灑落數點金影,映照在葉千錢臉上,使他看起來更加英俊瀟灑,金薇亞一時之間,看得神思恍憾。
「千鐘,趕快把客人帶進屋裡來啊!」一個年約三十七、八歲的婦人,從屋裡探頭出來,操著軟聲軟調的客家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