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鍋……偶們……」大德嚥了下口水。
不等他發表意見,謝晉豐臉一偏,目標方向已經轉移,對準趙美琪--
「還有妳!NUJAL型號的充電器,零件承認和安規認證都是妳負責擬訂追蹤,蘇州廠的陳總追著我討,一天八通電話問候,妳到底孵出來了沒?」沒有認證就出不了貨,這損失是很可怕的。
「我……那個想必是……應該快了……」嗚,好想躲在牆角咬手帕。
「那就是還沒囉?」他問得陰惻惻,頓了漫長的五秒,忽然雷鳴發功:「還不工作去?!杵在這裡罰站啊?!」
「是,老大。」兩人異口同聲,急急要走,差些撞在一塊兒。
「等一下。」
「呃,老大……」失之毫釐,差之千里,手都放在門把上了,卻還是慢了一步。嗚……
「記得去拯救小會議裡的那一批人。」他格外慈悲地說。
「是,老大。」還好、還好,這下能走了吧?
「再等一下。」
「老大……」兩人無限哀怨的回過頭來。
終於,謝晉豐被那兩張苦瓜臉逗笑了,黑瞳光彩流轉,恢復爽健的語氣--
「去訂兩個大蛋糕和披薩,下午茶時間送來,今天技術支持處慶祝愚人節,老大我自掏腰包請客。」
瞬間,兩張苦瓜臉苦盡甘來,眉開眼笑,大德還誇張地行了個童子軍禮。
「是!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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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打雷了?轟隆隆的,一下低沉、一下高揚,擾得人不得安寧。
「唔……」捲翹的睫毛顫動,伴隨無意識的呻吟,顏紫嫣緩緩醒來,一張古銅色的粗獷大臉立刻佔據她所有視線。
「哇啊!」出於反射性動作,她雙手按在胸口,猛地一縮。
「不怕、不怕!顏小姐,是我。」略寬的嘴連忙扯出笑弧,男人坐直上半身,自以為是溫聲安撫,無奈他天生粗嗓門,連輕聲細語都像是打雷。「這裡是我的辦公室,我只是想替妳蓋被子,什麼事都沒做喔,妳不要害怕。」
這條薄薄的蠶絲被,是上回到蘇州廠出差時買的,為因應電子製造業經常性又十分不人道的加班政策,他特別留了一條在辦公室裡。
謝晉豐見她睜著微蒙眼眸,還有點恍神,嘴咧得更大--
「在電梯裡,妳不是說妳身材雖然瘦小,膽子還挺大的?結果,我剛才見到妳昏倒,真被妳嚇了一大跳。」
他兩手俐落一攤,仍將蠶絲被蓋在她身上。「我雖然是男生,但男生也有愛乾淨的,我就是其中一個,所以這條被子不會有異味,請安心使用。」
顏紫嫣怔怔聽著,怔怔望著……男生?這詞用在他身上很奇怪,他老早就是個大男人了,不是嗎?
男人嘴大吃四方,大嘴,應該算是好事吧?可他為什麼動不動就衝著她咧出白亮亮的牙?老實說,那樣的笑還真有幾分小男生的感覺,傻里傻氣的那一種。
「謝謝……」輕吁出一口氣,她抓著蠶絲被坐了起來。
「妳要不要再休息一下?」見她小腿跨下沙發,他順手將她的涼鞋取來。
「謝謝,不用了,處長,我、我想我沒事的……」
她折好蠶絲被放在一邊,心想,收納被子的地方一定掛有熏香劑,短短接觸,已嗅到被子上淡淡的花草氣息,這一點不由得教她暗自訝異,總覺得不太像他這種男人會做的事。
環顧了四週一眼,隨即斂眸,發覺襯衫的鈕扣開了兩顆,雖然沒露出什麼春光,她香頰還是紅了,有些緊張地整理著。
「我怕妳不好呼吸,所以才請美琪替妳解開的。」謝晉豐解釋著,又趕忙補充:「美琪是技術認證工程師,跟妳一樣都是女生,呃……就是剛才從會議室裡爬出來的那一個,雖然不少人都以為她是男的。」
「喔……」提到這個,暈厥前的記憶全數浮現,顏紫嫣小臉猛地抬起,脫口連聲追問:「對了!那個歹徒呢?你抓到他了?是不是被警察帶走了?大家都沒事吧?」
「呃……沒有警察,也沒有什麼歹徒,大家都很好。」他答得有點含糊。
「怎麼會這樣……」她有些錯愕,還以為歹徒最後仍是逃跑了。
在她二十三年的生活中,每一天幾乎都在風平浪靜下度過。
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便離異,雖然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媽咪給她的關愛卻足以彌補許多缺憾,或者,她被保護得太好,又是天生的和平主義者,從未想過那些可怕的持槍搶劫、挾持無辜群眾的社會新聞,會這麼真實地在眼前上映。
喪失意識前一秒的記憶,就是他瘋狂揮動皮帶、痛「鞭」那名蒙面歹徒。
他真勇敢,而且氣勢好嚇人,現在想起,她心臟還怦怦亂跳。
「處長……你、你沒受傷吧?」雖是輕輕的一句,關切卻是自然流露。
謝晉豐微微愕然,胸口莫名一柔。
「我沒事,是妳比較可憐。」
「……我也還好啦……」她臉蛋嫣粉,有些不好意思。「那些被反綁、貼膠帶的人最可憐了。」
謝晉豐盯著她雪額前的柔絲,發現有些話真難說出口。
當他明白她和自己一樣,完全被蒙在鼓裡,還無辜地被牽扯進來,成為最直接的受害人時,他心裡那股氣悶霎時散得乾乾淨淨,衍生出一大缸歉疚。
唉,進電梯,他被整;出電梯,換她落難。他和這個美眉也算同甘共苦、同病相憐、同氣連枝了。
他假咳了咳,斟酌著該如何將真相說明,畢竟這次玩笑開得太大,他還真怕她明白了前因後果,會馬上來個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果真這般,那他明天就頭綁布條去人力資源部靜坐抗議。
「妳工讀一個小時多少錢?」無端端的,天外飛來一問。
顏紫嫣正將兩隻小腳套進白涼鞋裡,撫著微皺的魚尾裙,聽到男人的問話,她偏著脂粉未施的小臉,自然清新中揉進一抹不解。眨眨眼,仍乖順地回答--
「唔……大四的課滿松的,我一、三、五早上學校沒課,二、四的話,要下午兩點後才能來這裡,蘇主任說,可以算我一個小時兩百元,先做一陣子,表現好的話,會再往上調。」
「我每小時再多付妳兩百元,妳別走。」他急急說著,胸口莫名發熱,總覺得遇上一個投契的人,沒能好好共事相處,實在可惜。
更何況,技術支持處好不容易「分發」到一秀氣美眉,儘管和她一比,自己差不多算是史前時代的生物,?有個年輕美層在身邊晃來晃去,散發青春氣息,他這三十四歲的「老男人」也可聊以慰藉。
「處長?」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顏紫嫣抿了抿唇,不解的神情加深,細細地說:「找沒說要走啊,我都還沒開始工作呢,還有,就算沒錢領,我也一定要進華鴻,好不容易才得到這個機會,我不走的……」這全都是為了心上人呵。
謝晉豐一時未及細想,只知道她要留下的態度堅決,粗獷臉龐再次閃動爽朗的笑,才想開口,外頭卻正好有人敲門。
「進來。」
辦公室大門被打開,進來的人是大德,手裡捧著一塊基板半成品,劈哩啪啦地說--
「老大,這塊PCB的Layeout根本就不對嘛,我剛才打電話給蘇州廠研發的小劉,他說沒送錯,是這個樣品,可是明明加了隔熱板還是會漏電,這樣的設計行不通,我已經想不出其解救的方法,你能不能看看?還是我按自己的意思再畫份新的--哇啊--」好樣的,一隻雅致白涼鞋當頭砸來,正中層心。痛啊……
這一廂,顏紫嫣已驚得站起來。涼鞋果然穿脫容易,砸出一隻,另一隻已經提在手上,大聲叫嚷--
「就是他、就是他!處長,我聽得出他的聲音,他之前故意變聲,但我認得,他就是那個壞人,你不要被騙了!」沒從謝晉豐那兒得到完整的解釋,一時間,她還以為華鴻「養老鼠咬布袋」,被所謂的商業間諜出賣,而這名歹徒做完案後,竟還大剌剌地回到工作崗位?簡直膽大包天!
「不是的,他不是歹徒,呃……我是說對,他是那名歹徒,但事情要從今天這個日子說起--」謝晉豐迅速說明,可惜快不過她的涼鞋。
「壞人哪裡走?!」她小臉紅通通地高喊著,另一隻涼鞋又筆直飛出,砸向大德的蒜頭鼻,神準得不得了。
「哇啊--這位大姊--」又一陣眼冒金星,大德搗著鼻子,手心頓感黏膩,一瞧,暈得更厲害了,「我、我我流血了……我流血了……流、流了好多血……我還沒寫寫遺囑,嗚……我流血了……」兩眼一閉,壯壯的身體往後一倒。
好個現世報!
謝晉豐大手扶著寬額,只來得及搖頭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