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
「不是……」
氣氛詭異的兩人同時反駁,下意識互望了一眼。顏紫嫣咬著紅唇,鼓著粉頰,又把臉埋進捧持的花束裡。
「是我不好,把小嫣嚇哭了。」他語氣微沉,笑容變得有些牽強,靜靜凝向顏紫嫣。
忽然,他兩手拍了下大腿,重新振作起來。「對不起。我祝妳……祝妳快樂,我該走了。」
朝顏巧手頷首致意,高大的身軀瀟灑轉開,眨眼之間,已被一群又一群忙著合照紀念的畢業生給遮擋了身影。
「嗚……」可人的花朵裡傳出低聲抽泣。
「小嫣?」顏巧手收回視線,手搭在女兒微微顫動的肩膀上。
一股酸意猛烈襲來,顏紫嫣根本抵擋不住,唇瓣癟了癟,竟哇地一聲埋進母親懷裡嚎啕大哭。「媽咪--」
「怎麼了?為什麼這樣傷心?媽咪第一次見妳這個樣子呵。」詢問的聲音溫柔卻不激動,甚至,還帶著淡淡的笑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嗚嗚……人家不知道啦,就是、就是想哭而已嘛,嗚……」心好悶、好難受,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呵。
沒再追問,顏巧手但笑不語,只是抬起手,安慰地撫著女兒的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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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了一場後,在回家路上,顏紫嫣硬是要求母親將車停在一家洋煙洋酒專賣店外,衝進去買了一大瓶氣泡香檳。
「妳這是幹什麼?」顏巧手訝然挑眉,從未見過女兒煩躁成這個模樣。
「今天我大學畢業,我要慶祝,要慶祝就少不了香檳。」扣上安全帶,她賭氣似的抱住整瓶氣泡酒。
「好好,隨便妳。」顏巧手想笑,又趕緊抿住。唉,她想,她這個當人家媽咪的,實在有些壞心眼。
這天的晚餐十分豐盛,是顏巧手特地為女兒準備的,母女倆邊吃邊聊,原以為小嫣會像以往一樣,把心裡許多秘密談開,跟她分享,可這回情況果然不太尋常,關於今天校園裡的「喋淚事件」,小嫣從頭到尾沒提一句,而氣沖沖抱回來的香檳,也只喝了一小口就被丟在一旁,很耐人尋味呵。
「媽瞇,我來洗碗,妳去休息。」將使用過的餐具全端到洗碗槽裡,顏紫嫣套上塑料手套。
顏巧手點點頭,「那就交給妳啦,我去後面陽台收衣服。」
「嗯。」
母親離開後,顏紫嫣將裝著廚餘的塑料袋整理好,放在一旁,又把洗碗精加水稀釋,正要開始清洗碗盤,客廳的電話卻在此時鈴鈴作響。
她脫下手套,咚咚咚地跑出去接--
「喂,請問找哪位?」
電話那端先是短暫的沉默,接著傳出低低的呼吸聲。
「喂?」不知怎地,顏紫嫣心微繃,好像期待著什麼,又害怕著什麼。「不說話的話,我、我要掛電話了--」
「不要!小嫣……」謝晉豐急急出聲,「是我,妳別急著掛電話。」
真是他呵。這會兒換顏紫嫣沉默了,拿著話筒,她視線定定地凝向茶几上的花瓶,瓶裡剛擺上美麗的花朵,是他今天送給她的禮物。
「妳怎麼不說話?」低啞的嗓音有些小心翼翼。
「你--」她深吸口氣,費力讓心緒平穩,一會兒才冷淡地說:「你打電話來幹什麼?」
他頓了三秒。
「我、我沒什麼事,只是……只是想知道妳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她迅速反問,胸口起伏加劇。
他似乎沒料到她會不答反問,發出幾個無意義的短音,最後竟沙啞地笑了。
「妳不生我的氣,那我就放心了……妳明天會來公司吧?」
「……你為什麼這麼問?」
男性的笑聲夾雜著古怪的緊繃,淡淡地收住--
「沒什麼,我是怕自己冒犯到妳,把妳惹毛了,結果妳就不爽來公司,賭氣要離職走人。」
顏紫嫣沒發覺自己的手指正絞著電話線,臉蛋也漲得通紅。「我、我沒有要走,至少不是現在。」
「嗯……」他似乎作了一個深呼吸,重重地吐出胸中氣息,「我知道了,謝謝妳。」
「不用你謝我。」她衝動地說。他又是一頓。「嗯,我知道了。」
不、不!他什麼都不知道!連她都不明白,他又怎能理解?!
眼眶再度充盈著淚水,她真不懂自己到底怎麼了?一直都好好的,為何聽過他那些莫名其妙、亂七八糟、擾人心魂的表白後,就完全變了?
他並未傷害任何人啊!他只是……只是不該對她說出那樣的言語,讓她的心莫名絞痛,像被熱油燙過一般,連帶也把她原本的走向弄擰了,她好迷惘、好困惑,卻不知能向誰求救。
然而,那幽沉的嗓音再次響起,有種壓抑的苦惱--
「小嫣,若我曾對妳造成困擾,我、我很對不起,其實我……唉,算了,其實也沒什麼,妳不生氣就好了……再見。」
喀啦一聲,對方輕輕掛了電話。
顏紫嫣怔怔地傾聽,等待他那些欲言又止的話語,但聽筒裡只剩下嘟嘟的單調聲響,什麼也聽不見了。
眼前泛起水霧,視線已然模糊,她眼眸悄合,淚珠便順著勻頰滑落,沾上了唇瓣,既鹹又苦。
這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那盈滿酸苦的滋味啊,同時漫著難以分明的甘甜,兩相交雜,一波連著一波,在嘴裡、在左胸中激盪、撞擊、震撼……
到底是為了什麼?!
第七章
為了什麼?她還沒想出解答,怎麼無聲無息間,夏日已過了一大半?
八月初的天空萬里無雲,蔚藍得有些夢幻。
腰間扣著安全帶,顏紫嫣全身肌肉反射性地繃緊,她搭乘的這架波音七六七正順勢衝向天際,慢慢收納機輪,以完美的角度往三萬五千英呎的高空攀升。
機身仍十分傾斜,耳中微微嗚鳴,顏紫嫣下意識壓著頰邊,清了清喉嚨,試著減輕氣流變化所帶來的壓力。
她上半身探向前,往橢圓形小窗望出,底下的景物變得精緻小巧,漸漸的,模糊成一片。
原來,衝破藍天之後,還是有雲朵的,胖胖的、乾淨的白雲,鵝黃的光束穿透其間,亮得幾乎教人睜不開眼睛。
她瞇起眼睫,一手撐著下巴,任由窗外的陽光鑲滿她的容顏。
「在高空上,紫外線更強,皮膚會受傷的。」坐在她身旁的男人忍不住出聲提醒。
像觸電似的,她連忙靠進椅背坐好,兩手握成小拳頭放在膝上。
謝晉豐看著她微凝的側臉,無聲歎息,輕鬆的語調卻一如往常--
「我只是跟妳說話,又不是教訓妳,有必要這麼怕我嗎?」
「我沒有怕你啊。」她吶吶地說。她不是怕他,是怕……怕和他相處時的自己,也怕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啊……
近來,她常莫名其妙就夢見他,而那些夢詭異到了極點,荒誕到了極點,讓她臉紅心跳到不行……
自畢業典禮那天,他對她說了那些話之後,在她心中,兩人之間的平衡就再也難以維持,有種古怪又尷尬的氣氛蔓延著,特別是和他單獨相處時,那種沉甸甸的莫名感覺,壓得她幾要掉眼淚。
這一個多月悄然流過,面對工作時,他嚴肅的態度依舊,不是頂著幾把火凶人,就是忙得焦頭爛額,照樣操人絕不手軟。
偶爾,她會恍惚思索著,懷疑那天他突如其來的表白,其實是一場荒謬的夢。
「這一次真的很麻煩妳,臨時請妳隨行。要不是繪嫻被困在東莞,趕不回來,我又跟日本這邊訂好會面日期,兩方好不容易才調配出時間,如果要延期的話,不知道哪個時候才擠得出時間……還好妳願意來。」謝晉豐微微笑著,轉開話題。
他這次到日本出差兩天一夜的行程,早在和HOMUYO合作的機型開始在大陸廠進行第一批量產時,就已經訂好時間。原本,上次那位專職口譯小姐章繪嫻將一道隨行,可是東莞廠臨時出狀況,聽說索尼、三陽幾個日商財團忽然來訪,想參觀華鴻的生產線,而章繪嫻被指定當「陪客」,根本走不開。
顏紫嫣抿了抿唇,聲音很輕--
「我擔心幫不上忙……我程度沒那麼好,很多東西跟不上的。如果我做得不好,你不要生氣。」
他咧開嘴,撥了撥卷髮。「妳別看輕自己,妳學習力強,又懂得舉一反三,況且,HOMUYO的幾項機種妳也接觸了不少,電子方面的專業知識比以往增加許多,我、我……總之,我對妳有信心。」
紅唇又抿起,她低垂著頸項,沒有說話,不知在想些什麼。
片刻,謝晉豐清咳幾聲,目光稍斂,再次轉換話題,「我聽美琪和大德說,妳考上翻譯研究所了,還是第二高分。恭喜妳。」
終於,顏紫嫣抬起眼與他相視,芙頰染得紅紅的。
「謝謝……」然後呢?要說什麼?她其實……其實很想和他說說話,像以前那樣毫無負擔地閒聊,但,她該說些什麼?顏紫嫣放在膝上的十根手指,無措地相互絞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