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前天喝醉了。」謝晉豐忽然開口。她灌飲料的舉動,讓他聯想到她喝香檳的樣子。「還會難受嗎?」
她搖搖頭,可愛的紅暈仍淨漾在頰畔,輕歎了聲--
「那時候頭暈暈的,現在已經不會了。你送我回家後,我睡到昨天早上才醒來,還好是星期六,不用上班也不用上課。」
她還記得他背上的溫暖,小臉貼在那片寬背上,他的體溫滲過衣衫暖和著她,然後是強壯的心跳聲,她聽到了,感覺自己被一股力量安全環繞。
她第一次讓人這樣背著,彷彿自己好小、好脆弱,像個易碎的娃娃,卻有人頤意擋在她面前,帶領著她往前邁進。
咦?
難道……她拿他當父親看嗎?因為缺乏父愛?!
不不不,他絕不是扮演父親的角色,應該是兄長……對,是兄長,像一個很強壯、很樸直、很用心的大哥,只有這個可能。
奇怪……她悄悄歎氣。今天怎麼了?為什麼頻頻覺得呼吸困難?
「沒事就好,下次看妳還敢不敢!」謝晉豐淡淡響應,臉上沒有笑容,眉宇間甚至微微皺折,嚴肅的模樣跟工作時如出一轍。
「我發誓,以後不敢再猛灌啦。」她輕聳了下巧肩。
「什麼以後?!妳酒量這麼差,沒兩下就茫酥酥了,被人帶去賣掉都不知道!」他口氣陡硬,瞳底燒著兩簇火把。「以後半滴酒也不准沾,聽見沒有?!」
「啊?我……可、可是……」她眨眨眼,神情很無辜。
他頗具威脅性地挑起一道濃眉。
見狀,她乖乖地吞下反駁,只敢喔地輕應一聲,很不爭氣地點點頭。唉,不能怪她呀,她向來崇尚和平主義嘛。
「那妳最好選擇其它出路。」話鋒忽然來個大轉折。
顏紫嫣仰著迷惑的小臉與他對視,那陽剛的臉龐似乎被某件事困擾,透著微乎其微的憂鬱。她不明白呵。
「處長……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她珍而重之地捧著花束,臉容與花相映,「你可不可以說得明白一點、直接一點?我、我猜不出來……」
聞言,謝晉豐雙手握成拳頭,又鬆放開來,在牛仔褲的兩側擦了擦。
他在緊張,而且不是普通的緊張。
謝晉豐在心裡對著自己苦笑。
前天下午將她送回家後,他下樓,在車裡坐了許久,明知道那張照片裡的男人對她的意義,思緒卻如萬馬奔騰,彷彿被一道力量強扯著、推擠著,要他看清心中真正的想望。
昨天一整天,同樣的問題持續困擾著他。他發覺,這三十四年來,從不曾如此透徹地思考,就連工作上的種種挑戰,都沒這一次來得複雜難解。
最後,思緒回歸原點,隱約有些明白了,他喜歡她,原來是單純的化學反應,不需要太多的原因和絕對的答案。
擦掉掌心的汗濕,他維持著中低嗓音--
「妳之前說過,想往業務方面發展,想到華鴻在大陸的營業事務所工作。可妳別忘了,要成為頂尖的營業專員,絕對少不了應酬交際,妳酒量這麼差,是會吃虧的,根本談不成生意,妳懂不懂?」
她微震,聲若蚊蚋:「那也不一定啊……我能學,什麼都可以學的,酒量也能慢慢培養啊。」只要用心,一定可以的,不是嗎?
「妳剛剛才答應過我,再也不沾酒的。」他聲音一沉,嚇了她一跳。
她明明是被強迫點頭的。本想衝著他丟出這句話,可在嚥了嚥口水後,仍是吞回肚子裡。
好歹她今天畢業,完成大學學業,就要堂堂邁入另一個生涯,他不鼓勵她,說些好聽話,卻猛潑她冷水?
她歪著頭,可愛又無奈地歎氣。
「處長,你怎麼比我媽咪還會管我呀。」
「我不是管妳,我、我是想讓妳明白……妳不能因為想接近他,就逼著自己做這樣的選擇。妳根本不適合干業務,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因為痛苦的只會是自己。」謝晉豐命令自己不能激動,但神情卻有幾分義無反顧的味道。
「處長……你、你這是什麼意思?」她皺著秀眉,週遭亂烘烘,她腦子也亂烘烘的。「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炯炯有神地直視著她,熱情在眼底燃燒,猛然間爆發--
「我喜歡妳,顏紫嫣,很喜歡、很喜歡,所以,請妳跟我交往吧。」每一個字都如此的清晰。
顏紫嫣呆若木雞,眼眸瞪得好大好圓,緊抱著懷裡的花束,那瓶檸檬紅茶卻咚地掉在草地上。
兩人彷彿對視了一個世紀之久,忽然,他彎身撿起那瓶檸檬紅茶,像渴得要命似的,打開瓶蓋,仰頭就灌下一大半,用手背隨意地拭過嘴角後,又嚴肅地開口--
「妳現在心裡或者有另外一個男人,但畢竟是暗戀而已,我……我管不了這麼多,我想,我還是有很大的贏面,我想爭取這個機會,如果妳願意嘗試,我們就試著交往,我喜歡妳,就是……就是很喜歡妳,我會努力當一個好情人,努力讓妳快樂、讓妳幸福,妳、妳覺得呢?」
她覺得……快要不能呼吸了。
他怎、怎會知道那個秘密?是媽咪跟他說了什麼嗎?
一次一個驚嚇已經足夠了,更具威力的炸彈卻又緊接而來,他突如其來的表白,把她的思緒炸得七零八落、灰飛煙滅,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
「妳覺得呢?」他聲音繃得極緊。
見他朝自己跨近,她心一促,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如同受驚的小動物。
他熱烈的眼神一黯,止住了步伐。粗獷的五官浸淫在淡淡的憂鬱裡。
不應該是這樣!她在內心狂喊。
她和他,只是純粹上司和下屬的關係啊,她的心不在他身上,早已住進另一個身影,那是驅使她往前邁進的動力,她想像著有一天能完全追趕上那個男人,為那人綻放光彩……
所以,不是他,不該是眼前的他,他頂多就扮演著一個兄長的角色而已,再多就沒有了,不是嗎?
否決的同時,胸口忽然刺痛起來,她眉心成巒,身軀忍不住輕顫。
微喘著氣,她略嫌蒼白的臉露出笑渦--
「處長……你、你嚇到我了,今天不是愚人節喔,你再開這種玩笑,我可真要生氣了。」
他專注凝視著,意味深長。
「我很認真。我喜歡妳,很喜歡。」
酸意瞬間充斥鼻腔,她眼眶無法控制地發熱。
「……你、你你不能這樣,你喜歡我……我、我沒有要你喜歡我,我也沒有喜歡你,一點也不喜歡……你為什麼要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你以為這樣很好玩嗎?你憑什麼管到我私人的事情?我心裡有誰,那是我自己的事;我未來想走什麼路,也是我自己的事,我不要你對我認真、不要你喜歡我,不要、不要、不要……」
所有的規則都錯了,原本的方向也亂了。她心裡怨懟,也不懂自己到底在氣惱些什麼,反正就是想把所有的憤怒全往眼前這男人兜頭砸去,因為他……把她弄得好想嚎啕大哭。
終於,有人注意到他們了,投來幾道疑惑的眼光。
她咬著唇拚命忍淚,可惜沒能成功,垂下頸項,半張小臉可憐兮兮地埋進花束裡。
謝晉豐緊抿著唇,盯著她的發旋許久,克制想擁住她的衝動。
他陰鬱地閉起雙眼,再睜開時,眼底已恢復光彩。忽然間,他竟沙啞地笑出聲來--
「沒那麼嚴重吧?喂,妳真的在哭喔?不會吧--」他傾身向前,試著窺探她的臉容,開玩笑似的挑了挑眉,「今天是妳的畢業典禮,是大日子耶,妳怎麼說哭就哭?唉唉,我喜歡妳,妳不喜歡我,那就算啦,我又不會對妳怎麼樣。唉唉,妳別理我啦,就當我突然吃錯藥,突然神經不對勁,突然間閒沒事幹,突然被雷打到,才突然對妳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話。」
她眨著眸,吸吸鼻子,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是眼淚卻越眨越多,在粉頰上奔流不歇。
「妳……」他發現喉嚨好干、好澀,黑黝的眼底不小心又刷出一抹真實情緒,失落感如濃霧般狠狠地罩住心房,揮之不去。
乾笑了笑,他搔搔卷髮,努力想讓氣氛緩和下來。「我知道妳的意思了,就只是拒絕我而已啊,沒什麼大不了。妳……嗯……就當是我提了一個意見,可是妳不喜歡,所以拒絕採納,這是個講求自由民主的時代,我尊重妳的決定,不會再困擾妳的,妳、妳……妳拜託--可不可以好心一點,別哭了?」天知道,他心擰得都快痛死了。
顏紫嫣緩緩抬起臉,見他恢復以往輕鬆詼諧的態度,又咧著嘴對她傻笑,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堵塞著胸口,悵然若失,到了莫名泛疼的地步。
他怎麼可以這樣笑?!
怎麼能將她弄哭了,卻自顧自地退回原地,彷彿一切不曾發生?!
他怎麼能這麼惡劣?!
「咦?阿豐也來啦。」顏巧手終於結束小型個人「照相會』,走向這邊。她拍拍謝晉豐的肩膀,正要親切問候,卻被顏紫嫣佈滿淚痕的小臉嚇了一跳。「怎麼啦?你們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