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從西餐廳回來,在二樓的樓梯口相互凝視了片刻,彼此都顯得有些依依不捨。
「那……我上去了……」她訕訕的低語。
他欲言又止的凝望著她,半晌,才終於開口回道:
「早點休息吧!」
「你也是。」她脈脈的看了他一眼,才款步走上樓梯。
「傳雲——」他突然又叫住她。
「什麼事?」她停下腳步,眼神閃著期待的光芒。
他遲疑了一下,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說道:
「沒什麼,明天早上還是一起去吃早餐吧?」
傳雲好笑的看著他:「我們本來就都一起去吃早餐的啊。」
她上樓去洗過澡,換上睡衣準備睡覺,卻一直在床上翻來覆去,腦海中全是他的人影,最後她也不知是怎麼睡著的,卻依稀記得他那溫柔的凝視。
「傳雲,你知道嗎?昨天你沒來吃早餐,我們施醫師看起來好寂寞。」老闆娘一見到她,立刻笑咪咪的開著玩笑。
傳雲和建生對望了一眼,都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老闆娘,你真愛說笑。」她溫婉的回答,仍不由得兩頰發燙。
老闆娘故作認真的睜大著眼道:「我才沒有胡說,是真的,他看起來就是一副寂寞的樣子。」
他們相視莞爾,各自點了早餐,挑了一個位置坐下。
趁著老闆娘忙著做早餐沒有注意他們的時候,傳雲故意壓低聲音開玩笑的問他:
「老闆娘說的是不是真的?」
「你認為呢。」建生同樣低著嗓門反問。
「我怎麼知道?我又沒看見?」
建生微笑回道:「我也沒看見我自己是不是有寂寞的樣子啊!」
吃完早餐,在回診所的路上,他神情愉快的告訴她:
「我覺得我們這樣很好。」
「什麼很好?」她含笑的凝望他。
「相處得很好啊,希望十幾二十年後,我們依然能夠這樣。」他充滿感情的說道。
傳雲沒說什麼,但她洋溢在眉眼間的情意,已經清楚的表明一切。
上午十點多正是診所正忙的時候,孟峰卻大咧咧的從掛號的窗口張望,見傳雲在裡頭忙著包藥,惡作劇的大聲嚷道:
「小姐!掛號!」
傳雲嚇了一跳的抬頭看他,臉色立刻攏上一片陰霾。
「你來做什麼?」她壓低嗓門,隱忍著怒氣質問。
孟峰笑嘻嘻的回道:「我來看你呀!」
「有事到外面說。」她先對他道,然後交代一下美嬙,便倉卒的從診療室走出去。
孟峰還忤在掛號的窗口等她,傳雲只得生氣的將他往外推。
到了診所門外的騎樓,他便頓住腳不肯再走,並且發起牢騷道:
「幹嘛見到我就像見到賊一樣?好像我很見不得人似的,」
她直截了當的告訴他:「我是不希望你到這裡來。」
「為什麼?」孟峰一臉不解的神情。
「為什麼?」傳雲不可思議的睜大眼:「你忘了嗎?我們已經離婚了,你根本沒必要再來找我。」
「我只是想來看看你好不好?」他說得好像理由充足似的。
傳雲聽了卻一肚子惱火,咬牙切齒的告訴他:
「我很好,不需要你關心,聽懂了嗎?請你以後別再來找我了。」
「何必這樣呢?我只是關心你。」孟峰露出一絲委屈的神情。
傳雲毫不客氣的說道:「省省你的關心吧!我現在只想過平靜的生活。」
孟峰難堪的問道:「你一定要對我這麼絕情嗎?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麼愛你?」
她決然的面對他道:「我不想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一切都太遲了,不論你做任何事都挽回不了我的心。」
「傳雲,我求你不要這樣對我,再給我一次機會吧?」他低聲下氣的求她。
傳雲心意堅決的回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你還是死了那條心吧!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跟你在一起了。」
「不——」他高聲叫道,神情儘是痛苦:「你是我的妻子,你永遠都是我的人,我不能失去你——」
他們的談話已經引起周圍的人側目,傳雲不願意再繼續和他糾纏下去,因此便用冷漠的語氣斥責他:
「你這是在幹什麼?像你這樣還算是男人嗎?是你自己毀了我們之間的一切,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他的眼裡泛起一層淚光的凝視著她,愧然不語。
傳雲也不等他開口,便極不耐煩的促趕他:
「你走吧!不要再來了,今生今世我都不希望再見到你。」
她說得那麼恩斷義絕,希望能讓他徹底死心,說完後便丟下他,逕自走進診所。
建生正在替病人做聽診,看見她進來雖然沒說什麼,但眼神已明顯充滿疑惑。
「是你先生來找你吧?」直到中午休息時間,美嬙離開之後,他才提出來問道。
傳雲默默的點頭,神情凝重的垂視著桌面。
她一直擔心孟峰會再進來糾纏她,幸好沒有,但她的心情也夠沉重的了,以致建生、美嬙都識趣的不敢開口詢問。
「他有說什麼嗎?」他純粹只是關心的問。
「沒什麼。」她有些勉強的回道,處於這種情況中,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沒什麼就好,我們上去吃飯吧!」
他們一起上樓,直到晚上診所關門,傳雲的臉上都沒露過笑容。
她已經洗完澡換上睡衣躺在床上,聽見敲門的聲音又爬起來開門。
建生站在她的房門口靜靜的凝視著她片刻,臉上的神情分外溫柔。
「到樓下來一起喝茶吧?」
她遲疑了一下,才答應的點頭道:
「我換一下衣服。」
他故意睨了她身上那件睡衣一眼,調侃的說道:
「沒必要啦!你這件睡衣夠保守了。」
她穿的是一件高領的淑女型睡衣,除了花色以外,與一般的洋裝無異。
她也不堅持的隨他一起下樓,一面閒聊的問:
「我不知道你也有喝茶的習慣?」
「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等我們相處久了,你才能完全瞭解我的生活習慣。」
他的話引出了她的好奇:「這麼多年來,你的單身生活都是怎麼過的?」
「你問的是哪一方面?」他促狹的反問。
她反應靈敏的回道:「隨便你回答吧,反正這只是閒聊,又不是在做問卷調查。」
他故意草率的回道:「不知不覺的過啊!好像轉眼問就流失了一大段歲月。」
他走進廚房泡茶,她則在一旁袖手旁觀。
「沒那麼容易吧?你難道從不覺得孤單?」
他笑了笑,神情間帶點寂寥的況味。
「我的孤單從我還沒有結婚便開始了,婚姻並沒有帶來多大的改善,好像我這個人天生就注定該多愁善感似的,明知沒有結果的感情,也能讓我沉迷這麼久,想來真是不可思議。」
「因為你是天生的多情種子啊!」她取笑道。
他笑看了她一眼,將泡好的一杯茶遞給她:
「喝茶吧!」
他又給自己泡了一杯,兩人相偕走進他的書房。
「聽音樂吧?」
她點點頭,走到沙發坐下。
「想聽什麼?」他打開那一大櫥的CD唱片。
「你選就好。」她淺啜了一口淡黃色的茶水,立刻感覺口齒生香。
她對音樂可以說一竅不通,唯一懂得的,大概就只有少數的流行歌曲和一些台灣民謠,當那熟悉的旋律緩緩的流洩出來,她不禁興奮的嚷道:
「白牡丹!是白牡丹!你也聽這種台語歌嗎?」
「這只是音樂,其實我也滿喜歡這類的台灣本土歌謠,我可以說是從小聽這些長大的。」他覺得好笑的看著她。
「我以為你都是聽那些世界名曲,因為那感覺比較有水準。」她露出羞赧的神情。
他走到她的身邊坐下,喝了口茶之後才回話:
「你怎麼會認為本土歌謠就沒水準,其實每一國的音樂重要性都相同,只是看你如何去欣賞而已。」
傳雲不好意思的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感覺上那些世界名曲的地位好像比較偉大。」
「因為地方特性越強烈的曲調,越不容易在其他的地方流行!」
「其實你的氣質很適合去當音樂家的。」她認真的說道。
「怎麼說?」他笑看著她。
「想像你在舞台上演奏的模樣就夠迷人了。」
「音樂家又不是明星,光靠一張臉迷人就可以。」
「至少會有很多女孩子因為這點而去聽你演奏啊!」
他不禁莞爾。「如果一個音樂家必須靠他的臉去迷人,才會有聽眾願意去聽他的音樂的話,那他不如去跳海算了。」
「那會有很多女孩子傷心的。」她笑道。
「是誰我怎麼不知道?」他眉飛色舞的問。
「暗戀你的患者啊!」她調皮的回答。
「我喜歡你現在這個樣子。」他突然告訴她。
她沉默下來,垂著眼啜飲茶水。
「跟我談談吧!你知道我很關心你的。」他把談話帶入正題。
她輕輕的歎了口氣,流露出些許迷惘的道: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感覺敏銳的主動問道:「是你前夫還在糾纏你對不對?」
她點點頭,語氣沉重的告訴他:
「他還無法接受我們離婚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