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北官道,草木枯黃時節。
一名魁梧巨漢邁著沉穩而規律的步伐,單調的節奏原本引不起人們的注意,但路過的人卻忍不住駐足看他,因為他身後背著一張籐椅,而籐椅上安詳地坐著一名紫衣少女,少女似憩非憩地微側著臉,清麗的臉蛋淺勾著香甜如蜜的微笑,彷彿出自名家的仙子春睡圖。當人們凝望這張臉蛋後,總會發出滿足的歎息,多麼惹人憐愛的少女,不知哪位兒郎有幸娶回家嬌藏。
巨漢的單調腳步不曾因路人的讚歎而改變,惟一改變的是他身後的影子由長而短,時間分秒流逝,正午時分,他終於來到官道的終點。
他在叉路前停下步伐,一言不語地直立在路中間。
當規律的振動停止,紫衣少女睜開貪睡的眼睛,她很快瞭解巨漢停下腳步的原因,伸伸懶腰,慵懶地微笑著說:「第一百零九號問題,如果一個人只剩下三個月的生命,他該選擇西邊的丘陵地,還是東邊綿綿的高山呢?」她的聲音輕快悅耳,但卻顯得中氣不足。
巨漢沉默無言,一如往常。
紫衣少女似乎早習以為常,自問自答地說:「這個問題當然不是身壯如牛的肌肉叔叔想得出來的。日暮西山太過淒涼,所以咱們還是選擇旭日東昇的光明前途。」
得到指示後,巨漢繼續邁開規律的步伐。
紫衣少女忍不住搖搖頭,歎道:「我們兩個怎麼和平相處五年的。」
巨漢依然不作聲響,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原本平坦的小徑漸漸變成崎嶇的山路,穩健的腳步疾駛依舊,但紫衣少女的臉色卻漸漸蒼白,巨漢感覺到她的變化而緩下腳步。
紫衣少女從懷裡取出一隻瓷瓶,喝下藥液,順了口氣說:「快走吧,我沒事了。」
「它不是好東西。」巨漢終於開口,聲音簡短有力。
飲下的藥液瞬間溫暖紫衣少女的臉蛋,她很快恢復原來的精神,語氣輕快地說:「它是由五種毒花粹練而成,怎麼不是好東西呢?」她接著微嘀著嘴說:「舞叔叔,你別想偷懶,像你這種散步的速度,太陽下山咱們都還到不了下一個村落。」
巨漢無言地踏出他一貫的節奏,有些話該說,但多說不是他的風格,不過才轉過山拗他又停下腳步。
紫衣少女轉過頭發現路邊立著一塊斑駁的石碑,上面寫著「邙狼山」。
她喃喃地說:「傳言神秘的『狼族』就位在郎狼山脈某個不為人知的山谷中,聽說谷中之人個個身懷絕藝。不少好奇的武林人士想一探究竟,卻是有去無回。昨晚客棧的人還說最近這兩年在月圓的時候,會有似人似鬼的東西在附近山區出沒,那個鬼東西還發出淒厲的長嚎,該不該往這裡走呢?舞叔叔,放我下來吧。」
巨漢聞言蹲下身。
紫衣少女站起身後,從籐椅下方的暗格取出畫著奇怪鬼臉的紙牌,表情嚴肅地說:「讓我算算此去是吉是凶?」
紙牌在她手上靈活的移動著,最後她抽出一張畫有苦羅剎笑臉的鬼牌。
紫衣少女的臉出現前所未有的凝重表情,「卜算至今,從未出現這麼兇惡的鬼牌,這是九死無一生的預兆啊!」
話一出,巨漢草草收拾散落地上的紙牌,然後將紫衣少女塞回籐椅,背起籐椅,步伐堅定地往邙狼山脈移動。
「喂!」紫衣少女抗議地說:「你這種舉動已經對我的專業構成污蔑,雖然我每一次都剛好算反,但是這一次一定不會錯,如果你願意承認錯誤,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哎呀,怎麼我愈說你走得愈快!唉,寄人足下,真是悲哀啊!」
「第一百一十號問題,如果我們真的遇到一群食人魔怎麼辦呢?」
「這個問題當然不是腳底生風的飆馬叔叔想得出來的,答案是先宰了一個人,讓他們變成九個人,呵呵呵,不好笑,有點冷……」
紫衣少女這般自言自語地閒聊著,很快地太陽由東昇變成西墜,珍貴的生命又在不知不覺中被悄悄地劃去一筆。
她再次溜下巨漢的背已是準備過夜的時候了,在巨漢架設營帳的時候,她往遠處的山澗走去,準備料理姑娘家的私事,突然——
「啊……」
當急促、無力卻充滿恐懼的驚呼聲傳來時,巨漢丟下手邊的一切,以奔雷般的速度向發聲的地方飛去。
紫衣少女面前一個血肉模糊的男子被綁在樹幹上,趕來的巨漢立刻將她拉到身後,用魁梧的身體遮住她的視線。
「活……他還活著嗎?」紫衣少女小心翼翼地問。
巨漢伸手探向男子頸部血脈,然後微微地點著頭。
他還活著!救人的念頭瞬間征服了她所有的恐懼,她毫不猶豫地走出巨漢的保護,向前撬開男子的牙關,塞進一顆補充元氣的藥丸,然後說:「舞叔叔,幫我解開他。」
巨漢卻未有動作,因為他感覺到四周異常沉重的氣氛,他們似乎被層層包圍。
「舞叔叔?」她回頭發現巨漢臉部的肌肉緊繃,整個身體完全處在備戰狀態,她的美目轉向四周,雖然半昏黃的光線中瞧不出任何異狀,但她約略感覺到不對勁,周圍實在太安靜了,連蟲兒都不鳴了。
雖然無以名狀的危機潛伏著,但救人的事卻延不得,她當下決定先解開男子身上的繩索,倏地,一聲破空聲呼嘯而至。
巨漢的身影快,但嘶聲卻比他更快。
「嘟!」地一聲,一支銀箭筆直地沒入結實的樹幹中。
紫衣少女嚇呆了,因為這支銀箭只要下偏一分就取走了她的命、右偏一分就取走了男子的命,而它就牢牢地釘在不容分毫誤差的間隙中。
才一眨眼工夫,她的身子已被困在巨漢與樹幹之間,她聽到整齊一致的腳步聲響起,然後是幾聲馬蹄聲,接著四周又是一片寂靜,他們無疑地成為獵人的網中物。
突然,一個低沉冷漠的男聲揚起,「她是誰?」
躲在巨漢身後的紫衣少女覺得一陣寒風吹來,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秋漱玉,白苗人。」
惜言如金的舞叔叔居然完整地回答那人的問題,秋漱玉好奇地抬起頭,卻只看到繃緊的頸動脈。
「你們不是我要等的人,離開吧!」那人似乎對他們不甚興趣。
巨漢猶豫一會兒,然後說:「我不能,除非她自己想走。」
「哦?」那人的聲調明顯地揚了起來,因為他看得出巨漢不只身手不凡,還是條鐵錚錚的漢子,為什麼這樣的人卻甘心聽命於一名弱流女子?惟一的可能是,「她對你有恩?」
「沒有。」
「你受雇於秋家?」
「沒有。」
「受人之托?」
「不是。」
秋漱玉覺得自己再也不能像烏龜一樣的縮著頭,遂向旁跨出一步,第一眼看見馬背上那人時,她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看似孤獨卻又冷漠的一張臉竟在她心中造成無比的震撼!他低垂的目光看似平淡無奇,然其中透射而出的光芒竟能直透她的心底,讓她心中泛起寒意,她並不膽小,但鼓足的勇氣卻在見到他的瞬間化為烏有。
周圍是一列列磨得發亮的兵刃,大智慧的人總是懂得在適當的時候保護自己的生命,所以她又躲回巨漢身後,聰明如她才不會傻得在這時候充當英雄,所以她乖乖地縮回安全的避風港。
「嗤!」周圍傳來幾聲不甚認同的笑聲,但馬上又恢復寂靜。
那人依舊冷漠地問:「你是大夫?」
「不……是,但我懂得怎……怎麼救人。」自己的聲音居然抖得厲害,真是貪生怕死得過分,秋漱玉無奈地搖著頭。
「你想救他?」
剛才那記冷箭應該讓她學到教訓,想活命的話就該和病人撇清關係,殊不知膽小無比的她還問:「我……我可以救他嗎?」
「可以。」男子說著。
得到他的允許後,秋漱玉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一顆七上八下的心總算安了下來,她再次走出巨漢的保護。
發號施令的男子高坐在馬背上,光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陰沉氣息就夠嚇人了,秋漱玉根本不敢抬頭看他。
持巨漢將受傷的男子鬆綁後,她先喝下一口五毒液,再取出隨身攜帶的小布包,裡頭「望、聞、問、切」工具一應俱全,她以銀針封住男子週身大穴止住血流不止的傷勢。
「舞叔叔,幫我拿藥箱來。」
巨漢將她所坐的籐椅移到她面前,藥箱就在籐椅下方第二層暗格。
她在男子傷口上塗抹黃褐色的汁液後,銀針穿線,先以絲線沾附乳白的藥液,開始縫合男子撕裂的傷口,她像縫合破布一樣縫合男子的傷口,這種舉止可謂前所未聞,眾人的驚訝難免,竊竊私語聲也響起。
而她的注意力絲毫不受影響,精細準確的挑縫,一針又一針,她的額頭漸漸凝聚緊張的汗水,隨著拭汗的動作,髮絲愈見散亂,她所有的精神都放在處理一道又一道棘手的傷口上,病人的生命垂危,如果處理得當,她可以挽救一條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