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振剛伸出食指,直點到趙儒珊的鼻尖上,勃然怒道:「玥玥是我女兒,我女兒又怎麼會不適合當律師?!」
「誰說是你的女兒就一定適合當律師?依我看,玥玥是你女兒,是她最大的不幸!什麼都不准做,」
「你放屁!」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針鋒相對,愈說愈僵。
一直默不作聲的夏盈玥再也忍耐不住,插進劍拔弩張的兩人中間,鼓足勇氣說道:「爹地,儒珊阿姨說的沒有錯,我不想當律師,就算僥倖考上,也不會來事務所上班。」
夏振剛腦中一陣天旋地轉,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向溫溫順順,父母怎麼說,她便怎麼做,從來沒有半點違拗,怎麼突然說她不想當律師、不要繼承事務所?
面對狂怒不可抑制的父親,說夏盈玥不怕是騙人的,但她還是憑著一股不知打哪出生來的勇氣,說出藏在心中多時的話:「我做不來的。」
夏振剛愈聽愈怒,臉色也愈趨沉冷。
「不學當然做不來!」
「爹地,我一說謊就會結巴。如果當事人明明有犯罪,叫我在法庭上硬說他無辜,我辦不到!法官也不會相信我的。」
夏振剛繃得緊緊的心一鬆,原來是為了這個!早說不就結了?
他臉色也和緩許多,「傻女兒,沒有人生下來就會辯護的,爹地會教你,多練習幾次就好了。」
「這不是熟能生巧的問題!」夏盈玥心裡一急,不假思索地說:「而是我沒辦法昧著良心幫壞人脫罪!」
「胡說八道!辯護是律師的天職!」
夏振剛左手一揚,清清脆脆打了女兒一個耳光。
趙儒珊連忙摟住夏盈玥,朝夏振剛怒目相視。
「有話好好說!幹嗎打人呢?!」
夏盈玥推開趙儒珊,這一巴掌打得她右頰高高腫起,也打醒了一直存在她內心的休火山,強大的反抗力瞬間爆發開來。
「有做就有做,沒做就沒做,事實只有一個!」夏盈玥大聲頂了回去:「司法是為了追求正義,殺人犯因為律師會講話,最後被判無罪,難道這是二十一世紀的正義觀嗎?」
夏振剛這一氣非同小可,玥玥連最基本的訴訟結構都搞不清楚,比沒念過法律的普通人還不如,真令他心寒。
「檢察官負責舉證,法官負責審判,律師負責辯護,誰也不必撈過界!你書讀到哪裡了?都沒去上課嗎?」
夏盈玥的法學素養當然比不上父親,但她仍然把握住一個從蘇格拉底時代就爭辯不休的問題——
「你說的是程序正義,我說的是實質正義!踐行程序符合程序正義,卻不見得能發現真相。」
「真相只有老天爺才知道!照你這麼說,那也不用審判,乾脆丟銅板論生死,有罪沒罪,一翻兩瞪眼!」
夏振剛怒不可抑,趙儒珊看他氣得五官扭曲,怕他又要打人,連忙將夏盈玥摟在懷裡。
夏盈玥掙脫她的庇護,勇敢地踏的一步。「我沒有否定訴訟制度,我只是說自己做不來律師。」「做不來也得做!你不當律師,我和你媽的臉往哪裡擱去?遠觀事務所以後誰來繼承?放著讓它倒嗎?」
趙儒珊努力扮演和事老的角色,「企業家的女兒往演藝圈發展,很多啦!誰說女兒一定要跟父母同行?」
夏振剛脾氣本來就不好,一旦發作就六親不認,連夏盈玥都挨了一巴掌,趙儒珊更不消說了。
「阿珊,都怪你!灌輸玥玥錯誤思想!」
「我哪有?」
趙儒珊怪叫著,大頭目別想把莫須有的罪名加在她頭上!
夏盈玥並肩和趙儒珊站在一起。「儒珊阿姨她花了很多苦心,想培養我對法律的興趣,是我自己不受教。」
夏振剛冷笑說道:「你也知道自己不受教嗎?我和你媽辛辛苦苦栽培你,搞到最後你卻對父母的心血不屑一顧!律師賺的是黑心錢,你的學費、生活費,那三百萬的寶馬跑車,可都是用黑心錢買的!」
「我沒有說律師賺的是黑心錢!我只是……」
「我知道,你只是說不要當律師,人各有志是吧?好啊!那就說說你有什麼遠大的志向!」
夏盈玥被父親瞪得抬不起頭來,小小聲的說:「我想加入國際紅十字會,想去波士尼亞和非洲國家從事人道救援工作。」
夏振剛說道:「助人為快樂之本,你有這份心很好,可是,公益團體缺的是錢不是人,咱們事務所每年捐幾十萬給公益團體,比起你一個人去當義工,哪一種助益比較大?」
夏盈玥低下了頭,眼眶中淚水轉來轉去。
趙儒珊忍不住說道:「這不能比嘛!」
夏振剛眉宇間如罩一層寒霜,冷冷說道:「我在教訓女兒,沒有外人插嘴的餘地!阿珊,咱們兩家近二十年的情分,我不希望毀在這件事情上。」
虧他還記得兩家情誼深厚,玥玥是她眼皮子下長大的孩子,怎麼說也有一份感情,否則她何必沒事討罵挨?
趙儒珊臉色不豫,卻也沒再多話。她雖不在乎砸飯碗,但若連累老公也成了中年失業人口,未免過意不去。
夏盈玥雙眼射出惱怒光芒,「爹地,我說過這不關儒珊阿姨的事!你把氣出在她身上,真是不可理喻!」
夏振剛臉色鐵青,他從來沒這麼生氣過。
「住口!我是你爹地,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夏盈玥也火大了,泥人兒也有土性,她是溫柔,並非軟弱。「總之,我不當律師就對了!」
夏振剛惱恨女兒不聽話,口氣也不由得變沖了:「我夏某人的女兒,應屆畢業就能考上律師。」
夏盈玥臉色刷地變白,幾乎哭出聲來。
爹地的意思是不考上律師,她就不夠格當他的女兒?!
趙儒珊也驚呆了,火燒眉毛,且顧眼下,老公的工作就算不保,現在也管不了那麼許多。
「哪有人為了這種原因不要女兒的!」
夏振剛把心一橫,絕情地說道:「是她不要我這個爹地!」
夏盈玥眼淚撲簌簌掉了下來,開門衝了出去,冷不防撞上一堵結實的肉牆,似笑非笑的聲音瞬間傳出:「我錯過了什麼嗎?」
夏盈玥捂著撞疼的鼻子抬起頭來,臉上還掛著兩行淚水。
看到她梨花帶淚的臉龐,穆尚理眼底一貫的嘲弄化為憐惜,在理智還沒取得主控地位前,他就將她攬在懷中。
夏盈玥沒抗拒,將頭貼在他懷裡,眼淚掉得更凶了。
她終於見到他了!
盼了好久才實現的夢想,卻在這種情況下見面!
她哭起來像醜八怪,她不希望他看見她哭得很醜的樣子……但無論如何,她總算又見到他了。夠了!就算被爹地左右開弓連打好幾巴掌,也沒關係了!
她那慼然的淚顏,無聲的哽咽,深深觸動穆尚理的心,不捨與濃濃的心疼盤接他整個胸際。
夏振剛重重咳嗽一聲,說道:「尚理,有事嗎?」
穆尚理抬腕看表,「所長,你叫我三點半進來討論案情。」
經他提醒,夏振剛才想起早上聲請閱卷的案件,已經決定由穆尚理辯護。父女大戰方殷,他疏於注意,沒發現約定的討論時間轉眼即至,也讓外人看到不該看到的場面。
「玥玥,穆律師有事要忙,你不要耽擱他的時間。」
夏盈玥抬頭瞅了他一眼,心中有千言萬言,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她不說他也能瞭解,穆尚理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夏盈玥破涕一笑,重新把頭藏在他懷中。
她不會耽擱他的時間,他會保護她不受爹地傷害。
穆尚理看懷中的小丫頭削瘦的肩頭不住顫抖,心中泛過一陣不捨,掏出手帕幫她抹韓淨滿是淚痕的小臉。
「哭得像小花貓,真難看。」
夏盈玥抬起小臉看他,老習慣又蠢蠢欲動。
「貓咪很可愛,一點都不難看。」
她又故態復萌了,一見面就抬槓!
穆尚理心中沒有氣惱,只有無盡的寵愛。
「你餓了吧?我帶你去吃飯。」
「好啊!」
夏盈玥被父親一巴掌打得腦袋轟轟作響,此刻只想逃得遠遠的,何況她肚子也真的餓了。
穆尚理將她的手握得緊緊的,指腹輕磨她細膩的掌心。
「我知道有一家店蛋糕無限量供應,還有別處喝不到的花果茶和手工餅乾,不怕熱量高的話,我就帶你去吃。」
夏盈玥嫣然一笑,臉上兀自掛著幾顆晶瑩的淚珠,說不出的嬌美可愛,穆尚理不禁瞧得有些癡了。
「胖了再減肥就好,我們走吧!」
喔哦!小兩口不但把她當成透明人,就連女方家長也被視為不存在。
趙儒珊瞟了老闆一眼,心裡可樂了。
大頭目的表情真是經典啊!還好現在不是農曆七月,否則來洽公的客戶鐵定以為活見鬼了。
夏振剛氣得發瘋,玥玥這個死丫頭,答應他的話像放屁!說好了考上以前不准交男朋友,結果不但交了,對像還是事務所律師!他這個父親也算無能,居然被蒙個徹徹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