捱到十點多,下樓時,傭人說山本老太太已經出門了。
「小姐,中午回不回來吃飯?」傭人問。
「不了,我找朋友去。」
巧子才走出玄關,珠簾後即現出一抹身影,看仔細點,竟是山本老太太。
「老夫人?」司機林內立在一旁,恭候指示。
「跟著她,她到了哪裡,跟什麼人一起,談些什麼,隨時打電話向我報告。」
巧子或許不曉得她奶奶竟信不過她,但,她忒地機伶聰慧,又飽經十餘年的「江湖歷練」,怎麼可能讓人一路跟蹤其後,猶不知不覺。
一坐上火車,她就注意到尾隨在後頭的林內;這個發現令她相當痛心,原本還有幾分的不忍和不捨,這會兒只剩下無限的唏吁和感歎。
奶奶是疼她的,但這樣的疼法,卻是她不能接受的。
來到東京,她坐車到一百貨公司前,人才走進去不到五分鐘,林內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來到公共電話亭前,巧子猶豫著要不要打給江衡,最後她選擇撥給成軒棠。
訂完船票,她還採買了一些無法自秋田家中帶走,卻是旅途中必備的物品,全數寄放在車站的置物箱,打算三天後再來取走。
時間快到十二點了,她忖度林內一定還在附近倉皇找尋她的蹤跡,趕緊持著大包小包的吃食,從百貨公司側門搭車直驅安籐忠雄的公司。
當林內在路口瞥見她的倩影時,差點沒激動得哭出來。老天,要是跟丟了,他回去准要被狠狠修理一頓,說不定連飯碗都要砸了。
安籐忠雄的辦公室就在十六叮,十五分鐘的車程就到了。巧子先在心裡打好腹稿,直接坐上電梯上到五樓。
門口的接待小姐非常多禮,親自帶她到從右邊數來倒數第二間的辦公室。
「安籐先生,有位巧子小姐找您。」
門打開的一剎那,安籐忠雄才從桌上一大堆的設計圖上抬頭,見到巧子如遭電殛,頓時呆住了。
「潔子,你怎麼來了?!」
巧子看也不看他,全神貫注的盯著他身旁那個抿嘴淺笑,對她微微頷首的男人。
「唉,我真失禮,忘了跟你們介紹,這位是……其實你們認得彼此的,江先生今早才從香港轉機到東京,我們打算要合作一筆生意……潔子?你有在聽我講話嗎?」
「應該稱呼你山本小姐,還是安籐太太?」江衡眼露鄙夷的問。
第十章
「叫我巧子。」她愀然不悅的說。「應該先跟你說聲恭喜才對……」
巧子的話才說到一半,安籐忠雄便急著搶白,「唉,別光站著,快到裡面坐下,喝杯茶。」
「不了。」江衡淡淡一笑,「嫂夫人來探班,想必有重要事情找,我們晚上再繼續研究合作細節吧,反正我明天下午才走。」
「嫂夫人是誰?」巧子不解的問。
江衡的笑顏越深了,「沒想到你回日本之後,變幽默了。」
什麼跟什麼嘛?「安籐先生,請你跟江先生解釋清楚。」
「呃,這個……其實……」安籐忠雄突然口吃起來。
「甭費事了。」江衡的日語並不是那麼流利,聽力部份當然也只在及格邊緣,但這都不是他急著想抽身離去的原因。「我答應拙荊帶她到百貨公司買衣服,真的不能久留,不如晚上由我作東吧,懇請賢伉儷務必賞光。」
不給巧子爭辯的機會,他已闊步走出了大門。
「江——」她慌忙欲追趕出去,安籐忠雄卻擋在她面前。
「請聽我解釋,潔子小姐。」
巧子頹然跌坐在椅子上,不明白何以江衡竟連多聽她一句話都不肯。果然變心了嗎?這麼快?他的那個「拙荊」是誰呢?
安籐忠雄的話在耳邊嗡嗡作響,她一個字也聽不進去,陡地起身,注視著他。
「你怎麼認識江衡的?」
「我?呃,是山本老夫人介紹的。」他說謊的技巧並不高明,而且漏洞百出。「老奶奶說他忠實可靠,剛好我有一個朋友準備跟他合作生產紡織機組,經他介紹就聯絡上了。」
「原來如此。」巧子不動聲色地把手上的幾袋吃食遞給他,「對不起,突然來訪,其實只是想送點東西給你吃,別無他意。」
安籐忠雄大喜過望,「謝謝,太感激了,勞煩你跑這一趟,中午一起用餐好嗎?」
她搖搖頭,「我想去找芳子,請她帶我去買衣服,晚上,晚上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趁機試探他是否真打算對芳子負心。
「你是指和江先生的飯局?當然,還得謝謝你願意當我的女伴。」
她提出這個要求,似乎讓安籐忠雄大大鬆了一口氣。
他安慰自己,他兩人同時出現,應該只是巧合,不會是事先約好了來揭露他的陰謀的。
「江衡到日本來找我的事,你能不能不要告訴老奶奶?」他的口吻近乎懇求。
這件事千萬不能讓山本老太太知情,是他腦筋動得快,才想到這除了可扳倒江衡,又可取得巨額違約金的方法,這筆錢合該由他獨吞。
「為什麼?」巧子疑心暗起。
「因為,我想給她一個驚喜。」他隨口找個理由。
「你和江先生做生意,我奶奶有什麼好驚喜的?」
「呃,這個……」
從巧子臉上疑惑的神色,安籐忠雄驚覺說錯話了,忙要改口,但她已無心再聽下去。這是多久以前的事,而她竟一直被蒙在鼓裡,好一個既蠢又呆的女人,她簡直不能原諒自己的遲頓和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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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會陷入這樣的窘境,沒有人能明白她心裡的苦。恍恍惚惚從辦公大樓來到街上,巧子淚眼汪汪,迷惘地站在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從。
真要去找芳子嗎?瞟了一眼右手邊大門上的地址,芳子家居然就在附近,轉個彎就到了。
「嗄?!」轉彎處莫名地構來一隻手,將她拉了進去。
回眸一見,竟是他!
「你——」
「噓!」
巧子順著他的目光往前頭望去,忽然見到兩個二、三十歲左右的男子,面色匆匆地四下梭巡。
他們是跟蹤她來的?
約莫五分鐘後,待那兩人走遍了,江衡才放開捂在她雙唇上的手掌。
「你不是帶著你的『拙荊』去逛百貨公司了嗎?」她忿忿地掙扎著,卻甩不開他擱在腰上的手,反而整個人讓他給摟進懷裡,非常纏綿的吻了又吻。
嘗盡甜頭後,江衡才裝模作樣的歎了口氣,「是很想帶她四處玩玩,誰知她蘑菇老半天,害我多等了十五分鐘。」
「你的意思是指……」那個「拙荊」原來就是自己,巧子咬著下唇,忍不住重新投入他懷裡,放聲哭了起來。「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我知道,所以我以最快的速度趕來了。」撫著她顫抖不已的香肩,江衡真有說不出的心疼。
「奶奶不讓我跟你聯絡,她要我嫁給別人。」伏在他臂彎裡,她覺得好安心,恍如大局底定,再也不用擔心什麼了。
「我知道,我不會讓她如願的。」
「你怎麼知道的?」又沒人會去告訴他。
「我神機妙算啊。」說著江衡呵呵笑了起來,純粹為了逗她開心。
「噢?」巧子戳戳他的胸口,揶揄地問:「那麼請問活神仙,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走?」
「你跟我?」他要她先確定自己的心意,以免他又白忙一場。
「唔,天涯海角,你到哪兒,我就到哪兒。」她伸出小指頭,跟他打勾勾。「順便發個誓?」
「不必了。」發誓這鬼玩意兒要是有用,狗屎都能拿來當飯吃。「等我跟安籐忠雄把合約簽了,」安滕家族三代,均以從海外進口布料回日本銷售為業,江衡新設立的紡織廠所生產的不織布,正好是他們進口的大宗。
「不!」巧子激動的提高嗓門,「你不能跟他簽約,他很有可能跟我奶奶合謀要害你。」
「真的?你奶奶沒事幹麼那麼恨我?」他調皮地把兩隻眼睛揪在一起,扮起鬼臉。
「瞧你沒正經的,雖然剛剛安籐忠雄要我別向奶奶提你們合作的事,但防人之心不可無,是我親耳聽見奶奶跟安籐忠雄的母親在商議,準備買通設計紡織機組的工程師害你,你千萬得加倍小心。」巧子自始至終緊牽著他的手,惟恐他忽爾又消失了。
「有意思。」他低頭在她白嫩的小手上親了下,露出一抹莫測高深的笑靨。「如此看來,這份合約我更是非簽不可了。」
假如巧子說的沒錯的話,這安籐忠雄肯定是瞞著山本老太太偷偷與他合作的,或許,他可以好好利用這日本男人的貪心,反將那老太婆一軍。
「你打算怎麼做?」
「見招拆招,以惡制惡嘍。」江衡欣然勾起兩邊唇角,輕拍著巧子的背,要她不必瞎操心,一切有他呢。
對於商場的爾虞我詐,巧子不是不懂,混跡天香樓十幾年,她可精得很,只是經歷這番折騰,日日相思如扣,她惟一渴望的是朝朝暮暮兩相廝守,至於其他,就隨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