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你叫伯母婆婆,她根本就不承認你這個媳婦。」趙佳敏滿面的淒楚,一天不見,她似乎又更憔悴了。
孟師堯何德何能,讓她如此死心塌地的付出?樓琳不用問也猜得到,他們以前必是一對恩愛逾恆的戀人,可惜卿仍有心照明月,奈何明月寧可照水溝也不肯回頭。
「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你才是孟家媳婦的最佳人選?」樓琳感慨的搖搖頭,「這樣吧,你讓我進去見孟媽媽,我就答應幫你勸孟師堯回心轉意。」
「你好可惡,用這麼拙劣的借口來騙我!」趙佳敏壓根就不信她。
「理由呢?」騙你有好處嗎?
「你如果不愛他,又怎會嫁給他?」趙佳敏痛苦的緊擰著眉頭。
「權宜之計。」樓琳坦白的說:「我和他僅僅認識兩天兩夜就倉促結婚,明跟人都看得出來,我們的婚姻很快即將告終。」
「哼!」這話仍不能取信於趙佳敏。「我只和他見上第一面,就深深的愛上他,愛得不能自拔:我當時就告訴自己,今生今世非他不嫁。」她的眼光陷入深沉的迷惘,整個人恍傯了起來。
是啦,孟師堯長相是非常英俊,也擁有相當的財富,但,愛一個人,這樣就足夠了嗎?難道不需要考慮他的品德、個性心腸是否善良,和自已有沒有志趣相投?
一份真情,如果不能獲得等同的回饋,就注定要被辜負了。
她的感情世界雖然一片空白,當然也沒嘗過那種生死難捨的戀情,不過她很篤定的是,假使有朝一日真的要把心和人一併交出去時,對方必定得視她為惟一,必得要情深意厚的愛著她。
看來就算她解釋到口乾舌燥,也不能去除趙佳敏的敵意,樓琳只好把那張她重新黏好,塞在皮包裡層的離婚協議書拿給她瞧瞧。
「為什麼?」趙佳敏激動的問:「既然你們彼此並不相愛,為什麼要虛弄這一招?」
樓琳簡單的把關於父母催著結婚,她又實在割捨不下手上的研究工作等等事由告訴趙佳敏。
「至於孟師堯呢,我則無法代他回答。」
「我知道,他是為了讓我死心。」趙佳敏慘白的臉色十分嚇人。「他寧可隨便找一個女人結婚,也不肯接受我,虧我為了他做了多大的犧牲,得來的竟是如此無情的回報,可恨,太可恨了!」
「你是該報復他的。」很具爆發力的一句話,從她口中說出來卻了無波瀾。
趙佳敏極受震撼。「報復?!」她正有此意呀。
「沒錯,你要讓自己過得好,用幸福和快樂來報復他。」樓琳的觀點全依常理推斷,「如果你不能好好愛你自己,又怎麼能去愛別人呢?在生物學裡,有個常態的有趣現象,當雄性動物在求偶時,表現得愈是操之過急,愈是迫不及待的,通常失敗的幾率就較大;相反的,那些故作傲慢,將大部分精力花在點綴自己,修飾自己的求偶者,卻很容易獲得異性的青睞。原因很簡單,不用我明說,你也可以理解。」
趙佳敏哀鳴般地喟然一歎,「那種情形正如我和孟師堯,是不!」諷刺呵!這不就是標準的真心換絕情。
「試著把情況倒反過來,你才有勝算的機會。」她是理論派的戀愛專家,聽起來似乎有那麼點道理,實際操作起來就不知靈不靈驗了。
「那樣他就會回心轉意嗎?」
「不一定,但,至少你保有了你自己。」
這句引得趙佳敏悲傷得不能自已。連一個尚屬陌生的人都看得出來,她為了一份已然消逝,根本沒有希望的愛情,幾乎要把整個人都輸掉了,而她自己卻仍執迷不悟。
她失魂般的跌進走道的座椅上,兩眼無情且渙散的望著和她雙頰一樣慘白的牆壁,一眨也不眨。
「你進去吧,伯母她……等你很久了。」
* * *
樓琳端立在病床前,盈盈地頷首,兩手交握著,有些許的不安。程元珍躺在床上斜睨著她,見她白色上衣配上一條土黃色的七分褲,雙腳穿著極白的線織襪,黑色如高中生般的皮鞋,襯著那秀麗清純的眉目,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個即將邁向三十歲的老小姐,反而像個堪堪雙十年華的小姑娘。
沒料到她這般好看,尤其是粉撲撲的薔薇頰,和晶瑩水漾的雙眸。這樣標緻的女孩兒,竟能為了那勞什子的研究工作,荒廢掉大好的青春。
實在沒辦法不喜歡她,程元珍為了這點頗有點生氣。
「你就光杵在那兒照顧我?」坐過來呀!傻媳婦。
「我怕您討厭我,站遠點,挨罵的時候逃得快。」樓琳調皮的說。
「什麼話,一挨罵就想逃,媳婦是這樣當的?」程元珍沒好氣的白她一眼。
樓琳乖乖的拉過椅子,坐到她身旁。「要我幫你拍背順氣或熱敷嗎?」在來這兒之前,她已先到普通病房,向專業看護觀摩過基本架式。
「要。」程元珍回答得理所當然。
樓琳二話不說,捲起袖子,到浴室捧了一盆熱水,開始她灰姑娘的第一天。
「笨手笨腳,算了。」才按沒幾下,就被程元珍以力道不對、水溫太低,給三振出局。
其實這些工作,趙佳敏做得比她好太多了。
「坐下來陪我說說話。」程元珍要求她把枕頭墊高,方便自己盯著她的眼睛瞧,以防她言不由衷。「我問你,你什麼時候要幫我們孟家生個白胖的孫子?」
樓琳倏地睜大水亮的雙眼,霎時又變得黯然無光。
「恐怕還得過一陣子。」不能實話實說是痛苦的,然,要是還得再加上幾句善意的謊言,那就真是折磨了。
「為什麼?」程元珍的語調中已可嗅出濃濃的火藥味。
「因為我和孟先……呃,師堯目前還沒有這方面的打算。」
「就只考慮到你們自己,有沒有替我們兩老想想?」她氣息雖弱,每句話卻都很具炮轟人的份量;「打電話叫師堯過來。」
「有事嗎?」孟師堯在上班耶,就別打擾他了。
「你給我把他叫來就是了。」
「可、可是,我不知道他的電話號碼耶。」真不好意思。
「你是他的妻子,卻不知道他公司的電話號碼?」像話嗎你?「那你平常都是怎麼跟他聯絡的?」
「我……」身為人妻,她的確蠻失職的。
這番支吾令程元珍的火氣更旺。
「都不知道你們這算是什麼夫妻!師堯一定沒有告訴你,我們孟家的家規和家法。」見她乖巧的臉駭然一愕,程元珍心中竊喜。「第一,新婚未滿三年,不准離婚;再者,婚後一年內必須受孕。」
「萬一做不到呢?」畢竟懷孕生子這檔事,沒法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沒有做不到的,只要你有心,肯努力。老祖宗幾十代人了,誰不是這麼過來的。」 「總有個例外。」「那就是不守家規,藐視家法。」兩頂大帽子把你扣死死,看你還不乖乖就範。
二十幾年來,將循規蹈矩當飯吃的樓琳果然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嗄?」她的問題好多,已經忘了是哪一個哩。
「別給我裝糊塗。」程元珍疲累地半閉著眼,仍撐著要把話說完,「我再活不久了,有生之年要是見不到孟家的香火順順當當傳下去,我會死不瞑目的。」
樓琳無言地望著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心裡邊亂成一團,完全沒了主意。
「你倒是給我一句話。」程元珍再度睜開老眼,已不見原先的犀利。「我不管你和師堯背地裡搞著什麼鬼名堂,我只知道,你既進了我孟家的門,就得老老實實當我孟家的媳婦,這就是我的遺言。」
樓琳覺得胸口一緊,可她能做的,還是只能無措的呆杵在原地。程元珍每句話,都是她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她禁不起,也做不到呀。
窗外碩風野大,她隔著玻璃忖想著自己這歲月無驚的二十幾年時光,原以為生命就將在淡如止水中緩緩流逝,怎知天外飛來這場婚禮,竟將她推向不可知的維谷。
忽地有人輕輕捏了下她的手掌心,是程元珍,她睜開眼又閉上,嘴角掛著一抹滿足的笑。
樓琳沒料到她會在三天之後猝然辭世,否則她定會給她一個熱情的擁抱。
* * *
來不及和孟師堯討論她媽媽遽爾提出的家法和家規,她已必須忙著擔任稱職的孝媳,為孟媽媽準備後事。
所有人的傷心都比不過趙佳敏,她不止一次地哭倒在程元珍腳下……
喪禮結束之後,她背著行囊到別墅向樓琳告別。
「我絕不放棄希望,但我會試著照你的話去努力。」她自嘲地擠出一朵苦苦的笑容。「實在太不公平了,我無怨無悔的付出了五年,卻比不上你的一個早晨。」
「此話怎講?」她不明白呀。
趙佳敏數度哽咽地說:「孟師禹告訴我,孟媽媽臨死前,特地將她名下的基金全部轉進你的賬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