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的小慈,長得又瘦,個頭又小,而且總是留著一頭短髮,穿男生的衣服,在一群不良少年中打轉,蹺家、扒竊、抽菸、打架……樣樣都來,小小的臉上永遠都是一副不服輸的表情。
想當初,他還有意栽培她做副手哩!
不過,也幸好沒有啦!看看現在的她,美麗、優雅,而且談吐大方,一舉手一投足都有著大戶人家小姐的風範。剛才他可是在一旁偷偷觀察了好久,才敢提起勇氣上前相認咧!
張正一面喝著香檳,一面也忍不住在心裡頭羨慕著唐慈的好運。
忽地,他想起了-件事--
「小慈啊,你都沒有再回過家了嗎?」他問。
「沒有。」唐慈搖搖頭。
自從跟了二少爺之後,她再也沒去想過這件事。像那種不負責任、惡毒的母親,不要也罷!
可是,只聽張正說道--
「我兩、三年前還去過你家一次喔!原本我是想問看看你回來沒有,結果……」他欲言又止地看著她。
「怎麼樣?」那遲疑的語氣讓唐慈忍不住緊張了起來。
「結果啊,我看見了你媽。她身體好像很不好,變得好瘦,皮膚皺巴巴的,兩隻眼睛都凹下去了,眼白都是血絲,看上去好恐怖。」他回想起那天中午的情景,當時明明是大熱天,可是他卻感到一股涼颼颶的空氣,伴隨著酶腐的氣味從那間屋子裡飄散出來,害他背脊都跟著發寒了。
後,那哪裡還是個人啊?說是鬼還差不多!
唐慈靜靜地聽著,有好一會兒時間,她像是反應不過來似的,只能怔怔地望著張正發呆。
是這樣嗎?她母親生病了?
會不會是酒精中毒?她一直都嗜酒如命,菸又抽得凶,身體不被搞壞才怪。
她一直以為自己不在了,母親會很開心、會過得更好,可沒想到……
唐慈開始坐立難安起來,想起小時候的種種,想起母親無情又惡毒的言語,想起自己身上日復一日,永遠也好不了的瘀傷……一切的一切,在這一刻,好像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她心裡掙扎著,嘴唇甚至抿得泛白。
「小慈?……你還好吧?小慈……」
見她如此煩惱,張正不禁有些後悔告訴她這些,他伸手握住她放在桌上、微微發顫著的小手--
「別想那麼多了,反正你媽以前對你也不怎麼樣,就當作是報應吧!你不用感到愧疚的。」他試圖安慰她。
報應嗎?唐慈苦笑。
就算如此,可她畢竟是生養她的母親,再怎麼樣,她也沒辦法做到不聞不問。
她張口,還想多問些關於母親的事情,可忽然,張正抽回了他的手。
他的動作很倉促,像是做了什麼壞事被發現一樣,唐慈不解地看著他,見他睜大了眼睛,表情有些疑惑、有些緊張,更有些心虛地直望向她的身後。
「怎麼了?」她奇怪地問著,並順著他的視線往回看,然後,她看見了不遠處那張熟悉且漠然的俊臉。
「二少爺?!」
原來,不知何時,韓紹元已經來到了她的身後。
他緊繃的臉龐透露出某種異樣的訊息,他走上前,輕輕地按住她的肩膀。
「朋友嗎?」他問,溫熱的大掌令唐慈心頭一跳,差點弄翻手中的香檳。
「你……你好。」張正忙站起身來。
眼一剛的男人雖然看起來年紀不比他大多少,可是那迫人的氣勢卻令人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甚至肅然起敬。
他就是小慈口中的老闆吧?看起來不太好親近哪!
「這是我以前認識的一個大哥,姓張,叫張正。」唐慈替他介紹。
「你好,我是小慈的朋友,這是我的名片,請……請多多指教。」張正立刻手忙腳亂地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張色彩繽紛的名片,遞給韓紹元。
信用汽車借款,負責人,張正……有店面、有保障,歡迎個人及公司高額融資?
原來定放高利貸的?韓紹元揚了揚眉。他沒說什麼,但那諷刺的表情卻已經足以讓張正顏面無光,很想搶回捏在他手中的那張名片。
「張大哥以前很照顧我,他待我就像親妹妹一樣。」一旁,唐慈仍舊渾然不覺地笑得好天真。
她是說真的,當年要不是張大哥好心收留離家出走的她,她還真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呢!這份恩情,她是永遠都不會忘的。
「是嗎?」像親妹妹一樣?
韓紹元冷笑。
他很清楚唐慈以前是跟什麼樣的人來往,這個人,既然能被尊稱一聲大哥,想必是干了比別人更多的缺德事。
他彎身,拿走唐慈手中的高腳杯,放在圓桌上,然後扶住她的手肘,將她拉起來--
「我們該走了。」
不管這個人跟唐慈的關係曾經有多密切,從現在開始,他要他們徹底地斷絕往來。
「要走了?這麼快?!可是我們才剛到沒多久,不是嗎?」唐慈訝道。
「該打招呼的我都已經打過了。」
「但……」唐慈有些無措地回看張正一眼。「我和張大哥好久沒見面了……」
這樣匆匆忙忙地離開,好像不太禮貌吧?
再說,她還想多打聽一些關於她母親的事情呢!
她仰頭,看著韓紹元--
「我們不能再多待一會兒嗎?」哪怕半個鐘頭也好啊!
聞言,韓紹元只挑眉,冷冷地回看她。
他不喜歡唐慈那依依不捨的模樣,那令他感到很不舒服。
他沈默著,而他的沈默讓唐慈倍覺尷尬。
她不明白,二少爺為何這麼急著要走?
他們才來這裡不到一個鐘頭,而且都還沒有吃東西,這麼急著要離開,實在沒道理。
除非……
「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她想到這個可能。
「沒有。」
「既然沒事,那為什麼……」
「我是老闆,要去要留還需要經過你的同意嗎?」韓紹元惱道。
這丫頭今天是怎麼回事?居然敢跟他頂嘴?
是為了這個姓張的傢伙嗎?這傢伙對她有那麼重要?
他抿唇看了張正一眼,看得後者冷汗直冒。
呃……現在是什麼情況?
張正好生無辜地抓抓頭,看看韓紹元,再看看唐慈,而後者的臉上隱約浮現出他似曾相識的執拗表情。
不會吧?小慈想跟她老闆吵架嗎?
他忙打圓場--
「沒關係啦!小慈,你們有事就先走吧!你有我的名片,改天我們再約出來見面就好了。」他自以為聰明地嘿嘿笑道,卻驀地瞥見韓紹元那比千年寒冰還要冷的目光,當下,他的笑容僵在臉上。
算了,就……就當我沒說好了。
他蠕動了下嘴皮,很覺難堪地低頭抓來香檳就喝。
X!這個男人擺明了瞧不起自己嘛,真可惡!
他忿忿然地乾了那杯酒,可韓紹元還是沒理他,他甚至懶得跟這種人打招呼,逕自攬過唐慈的肩便將她帶往大廳。
「……二少爺……」待他們走出張正的視線,唐慈立刻掙脫韓紹元的手,並仰頭質問他。「二少爺!你究竟是怎麼了?」
「這句話應該是我來問你才對。」後者只冷冷地回道。
我?唐慈蹙眉,一臉的莫名其妙。
「你跟那個姓張的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們?……我都說了是朋友啊!」
「朋友?」韓紹元諷刺地撇唇一笑。「真的那麼單純?我看你很喜歡他。」
聞言,唐慈臉色一變。
「你別亂說,張大哥他有女朋友的。」
「那又怎樣?有女朋友就不會三心二意、不會移情別戀?我看他也不像那種正人君子。」
「二少爺?!你……你怎麼可以這樣說?」
唐慈抿著唇,不高興了,她看著韓紹元,覺得今晚的他特別陌生。「張大哥他不是這種人。」她握拳,眼中燃著小小的、憤怒的火苗。
「我不管他是怎樣的人,總之,從現在開始,你給我離他遠一點。」語畢,他冷冷地注視著她,那眸子恰恰和唐慈相反,冷得幾乎可以凍傷一個人的心臟。
是。
他要她怎麼做,她就得怎麼做,因為他是主人,而她只不過是依附在他腳下、一個微不足道的下人。她哪有反抗的權力?
唐慈瞠著眼,緘默了。
這一刻,她終於深刻地體會到,身份上的差異是何等現實的一件事。這些年她生活得太無憂無慮、太醉生夢死了,所以不知不覺地,就忘了她原本的身份,忘記她也只不過是韓紹元從路邊撿來的窮孩子。
從來,她都只是個下等人。
而這樣的她,怎麼會蠢到以為自己可以高攀他……
她默默地垂下眼廉,握成拳的小手也慢慢鬆開來。
「你聽到我說的話嗎?」韓紹元問。
「二少爺,你怎麼說,我怎麼做。」唐慈回道,那喪氣的模樣,看在韓紹元的眼中卻是無比刺眼。
她服從了他,可是他卻感受不到一絲勝利的喜悅,他的心更煩躁了。
他不明白,不明白唐慈心裡頭究竟在想什麼?他以為自己已經夠瞭解她了,但顯然事實並非如此。
這十年來,他教養她,給她衣食無缺的生活,還為她做了許多原本不該由他來做的事情……這一切的一切,對她來說難道都沒有意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