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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雲石

  「憐秋,快追。」杜雲杉命令著。

  鍾憐秋跺腳,「追他做啥?叫哥哥去,我陪哥哥。」

  杜雲杉斥道:「你再不去,他那個急烈性子會把散花山莊砸爛,快去!悲夏,幫兒封洞。」

  「不!」失魂落魄的趙瞵猛搖頭,「我要親手送她,在這裡陪她。這裡好安靜,像個世外桃源,夏天還可以看牛郎織女,她一定會喜歡。」

  洞口的石塊繼續往上堆疊,趙瞵神情恍惚,嘴裡唸唸有辭,看得杜雲杉和鍾悲夏憂心忡忡。

  雪花覆滿了趙瞵的頭臉,他身上都濕了,正當他拿起一塊大石頭,高舉過肩時,突然失了重心,石頭落地,他也跌了一跤,狂吐鮮血不止。

  「悲急攻心!」杜雲杉上前一看,趙瞵已然昏死過去,他迅速點穴通氣,「悲夏,快背他下山,再去找何大夫。」

  「師父,您呢?」鍾悲夏即刻背起趙瞵。

  杜雲杉瞧著三分之一空洞的洞口,衣衫下擺在風雪中蕩著,「我幫他封好碎玉洞。」

  杜雲杉看完石壁上的詞,輕歎一聲,坐到石床床沿,仔細凝看玉璞。

  他沒有封洞,他按捺不住再見玉璞一面的衝動,於是挪開趙瞵辛苦堆疊的石塊,走進這個睽別近二十年的傷心地。

  曾經,他和馥蘭在此偎依緩緩,年少的他撿起滿地的碎白玉,和她締結一個永恆的誓言。

  曾經他傷重殘廢,在這裡躲了半年,然後,他將所有的碎白玉掃落山崖,所有的情愛盟誓盡數墜落在無底深淵。

  唯一留下的是玉璞心口上的白玉,而劉馥蘭也一直留著她的盟約證物,如今終於結合了……

  「傻孩子!」杜雲杉憐惜地看她,也看到昔時嬌柔的劉馥蘭。

  他想為她撥攏亂髮,突然看到她臉上的髮絲一顫。

  洞口又小又曲折,風雪吹不進來,而他也沒有大口呼氣呀!

  他以為自己眼花了,於是再定睛瞧著她頰上的髮絲,過了很久很久,髮絲又是輕輕一彈。

  他看到了,是她鼻裡呼出的微弱氣息!

  「兒,這笨蛋!」他又喜又驚,連忙移去滿月白玉,輕輕按揉她的心口。

  很弱很弱,幾乎感覺不到的心跳從胸腔深處慢慢甦醒,他加緊按揉,直到心臟恢復規律的搏動。

  他又扶起玉璞的身子,以本門心法為她打通經脈,導引氣息,一再循環,一再貫注沛然不絕的真氣給她。

  過了三個時辰,杜雲杉放下玉璞,讓她安穩地躺在石床上,他輕抹額頭的汗水,欣慰地看她漸漸恢復血色的臉蛋。

  玉璞眼皮輕顫,悠悠轉轉,終於睜開了眼,微弱地喊了一聲,「雲杉叔叔!」

  第七章  煙消雲散

  趙瞵整整躺了半個月,一來是被韓昭遠擊中一掌;二來是情郁傷身,身心俱疲,難以平靜療養。

  病榻中,他幾次搶出去,喊著要上瑤台峰與玉璞相伴,都被鍾悲夏架住。

  大風雪斷斷續續飄了一個月,趙瞵也逐漸回復以往的沉靜,只是,他更沉默寡言了,連憐秋也不敢吵他,深怕一不小心就觸到他的痛。

  這天,他在花園裡漫步著,信手拿起一支竹帚,掃著地上的積雪,他無意識地掃撥著,卻碰倒一棵菊花。

  他蹲下來,雙手顫抖著扶起殘菊,心裡又是悲痛萬分,大喊著,「你都熬過風風雪雪了,為什麼不等到春天呢?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

  有人走過去,趕緊要扶他,「掌門,你不舒服嗎?」

  「走開!」趙瞵捏碎了菊瓣,像是要發狂。

  杜雲杉聞訊趕來,歎道:「兒,人死不能復生,你還要領導西蟠派呀!」

  「師叔,我恨你!」趙瞵揚了手中的殘花碎瓣,「你二十年來只教我如何去恨,卻從來不教我去愛,一旦我懂得愛,她卻不在了。」

  杜雲杉看了飄落的菊瓣,又是一歎,「你恨得有理,二十年來我也是生活在仇恨中,直到見到玉璞,我才發現我的愛還在,不只是對馥蘭的愛,也是對很多人的愛,包括你,兒!」

  「你有愛過我嗎?你只會打、只會罵,你只想訓練我當復仇的工具,對!父母家仇要報,可是,除了報仇之外,你什麼也沒教我!」

  「是我錯了。」杜雲杉黯然道:「你儘管恨我,但不要忘了,你還有愛人的能力。」

  「我能嗎?」趙瞵苦笑著,「她死了,我還能再愛人嗎?」

  「可以的,不只是兒女情愛,也許是兄弟,也許是師門之間,甚至是素不相識的人,你都可以有一顆慈悲的心,善待世人。」

  「我很難懂。」

  「是很難懂,我也花了二十年的時間才懂的。」杜雲杉感歎著,「我活了四十年,有一半的時間生活在恨意中,看不到應當珍惜的人和事,光陰匆匆,我不會再讓恨意蒙蔽我的心了。」

  「你是說……姑姑。」趙瞵看到師叔眼裡未曾有過的柔情,他原先暴躁的心情也逐漸平息。

  「心心照顧我二十年,無怨無悔,可我心裡只有馥蘭,忘了默默陪伴的她,也許,玉璞的死給我很大的提醒,我是該好好地對待心心了。」

  趙瞵喟歎著,「姑姑聽到一定會很高興,咦?這幾天都沒見到姑姑!」

  「我請她去辦點事。」

  趙瞵輕歎著,「為什麼?為什麼玉璞的死能帶來這麼多改變?你脾氣變好了,許鵬飛在東海派勵精圖治,韓昭遠宣佈退隱,甚至連綿兒也能在散花山莊安身,可我呢?」

  「你只要記住玉璞的遺願,我想她在天之靈會保佑你。」

  「她的遺願?對!我還要再見韓昭遠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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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搖光山莊肖,趙瞵高倨白馬之上,扯緊韁繩,高聲喊道:「叫韓昭遠出來!」

  十來名弟子守在大門前,亮出刀劍,各個神情戒備地望著他。

  韓昭遠終於從後院走出來,韓子聖在後頭勸道:「爹,不要理這個瘋子,我現在是掌門,讓我來會他。」

  韓昭遠手一揮,「沒有你的事,這是爹和趙瞵家的恩怨,總是要解決的。」他踏出大門,抱拳道:「請問趙瞵掌門有何指教?」

  趙瞵瞧見他一下子蒼老許多的面貌,「玉璞死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

  「她前後兩次被我們打傷,因此而死,你知道嗎?」

  「我知道。」

  「她不管你這個父親如何做盡壞事,甚至對她不好,把她嫁給老頭子,她還是愛你敬你,你知道嗎?」

  「我都知道。」韓昭遠的神情更黯淡了。

  趙瞵鄭重地道:「她因為愛你,也因為愛我,所以她賠上性命,你明白嗎?」

  「我明白。」

  韓子聖嚷著,「趙瞵,你有屁快放,不要再噤菑F。」

  趙瞵不理他,「韓昭遠,你明白就好,從今以後,你我之間的仇恨一筆勾銷,我不會再找你尋仇。」

  韓昭遠驚訝地看他,「你……今天不是來報仇嗎?!」

  「我答應玉璞不會殺你。她已經為你死了,對我而言,雖然你活著,但只不過是個死人罷了!」

  趙瞵身形挺拔,騎著駿馬,更似天兵神將,韓昭遠不覺濕了眼,只可惜女兒無福!

  趙瞵目光如炬,「她也是為我而死,今天起,我趙瞵是個新生的人,過去有什麼仇恨都煙消雲散了!」他掉轉馬兒,準備離去。

  「趙瞵掌門,你等等!」韓昭遠喚住他,又向韓子聖道:「把你的劍給我。」

  韓子聖以為父親要大開殺戒,興奮地抽出長劍。

  韓昭遠拿過劍,望著冷眼看他的趙瞵,「我欠你們西蟠派太多了,我再補你一樣東西。」

  劍起劍落,快得令人來不及阻止,韓子聖大叫一聲,「爹呀!」韓昭遠的左臂已被他自己硬生生地砍斷。

  韓子聖立即扶住父親,「爹啊!你做什麼?來人,給我殺!殺了趙瞵。」

  「住手!」韓昭遠的巨大吼聲讓北辰派弟子卻步,他按住血流如注的斷臂處,向趙瞵喊道:「欠你們西蟠派的,以後到陰間再補!」

  北辰派門人七手八腳地為韓昭遠包紮,不敢再對趙瞵出招。

  趙瞵默然注視搖光山莊前的混亂,再望見地上血淋淋的斷臂,心頭一凝,揮動馬韁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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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他去找我爹?」玉璞剛喝下一口湯,震驚得就要爬起來。

  趙瞵心心按住她,「你放心,他既然答應你了,就不會再去找你爹報仇,他只是去跟你爹說,所有仇恨都一筆勾銷了。」

  她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杜雲杉,兩人皆隱瞞了韓昭遠自行斷臂一事。她又喂玉璞一匙湯,「你本來怕兒知道你沒死,會不守諾言,現在他已公開向江湖宣示不報仇,你是不是該下山見他了?」

  玉璞嚥下湯水,在枕上輕微搖頭,閉起了眼,「我不想再痛了。」

  「兒也是愛你的。」

  「那是在我臨死前,也許只是他一時的憐憫罷了!」玉璞無力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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