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米絲十分好奇恭雪珊要去哪裡,幾度想要跟著出去,然而失去留聲機的保護,她根本無法在外頭逗留太久。想了想,她撒了一道追蹤咒語,免得恭雪珊出意外,他們兩個的進展已經夠慢了,可不要又來個天災人禍湊熱鬧,要不然她荷米絲都快要變成米粉絲了。
恭雪珊一出大門,隨即往記憶中熱鬧的街道奔去。「不知道在波蘭找不找得到販賣古箏的店?」眼神茫然卻也透著非找到不可的決心。
她很想彈雪山春曉給冷日堯聽,或許潛意識裡,她還有一點希冀吧,期望能勾起他什麼響應。
儘管現在商店都還未開門營業,她憑著招牌上的圖樣,或者是透明櫥窗的擺設,一間又一間的找著,灰濛濛陰霾的天際一如她此刻的心。
這時,冷日堯也起床了,昨夜又是一場夢境,誰是誰,他都不知道,只是在一團迷霧中埋頭瞎找,至於找的是什麼,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為此,一大早他就感到一肚子的煩躁。
他今天睡晚了,原以為一出房門會看到恭雪珊坐在客廳等待出發的身影,孰料,眼前卻是空無一人的寧靜。
一顆頭探出留聲機的雕花喇叭,「你可醒了,她已經出門好久,好久了呢!」荷米絲對著他吹氣嘀咕。
冷日堯來到恭雪珊的房門口,曲起手指敲扣著,叩叩--
許久,房裡一點回應也沒有,他擰眉疑惑的開口輕喚,「恭雪珊,妳在嗎?雪珊,麻煩妳開門一下,我有話要跟妳說。」
房裡依然靜謐無聲,忽地有一股不安襲心,他索性開門,頓時一股馨香撲鼻,就像她身上慣有的味道那樣,芬芳帶甜。
眼睛概略一掃,只見床鋪被收拾得很整齊,她的東西也依序放在房裡的每個角落,平常出門慣用的小背包還擺在椅子上,他上前以手探床,被子泛涼,顯然她已離開床鋪很久了。
「是不是出去散個步?」他揣測著,「應該是吧!」
他轉身帶上門,離開了她的房間。
然而一直到了下午,都還不見她人,如果只是散步,怎麼會連午餐都沒回來吃呢?他為她準備的中餐已冷得浮現油花。
如果她是想要獨行賞玩,也應該會把數字相機跟地圖帶出去的,不可能什麼都沒拿的就出門。
對華沙,她雖然已經住了半個月,卻還是東西南北分不清楚,他越來越擔心,一直在書房與客廳之間不安的踅走著。
荷米絲拍拍額頭,試圖阻止的喊他,「別踩了,你這樣走來走去的,看得我頭好疼喔,她沒事,只是出去晃晃,我下了道咒語在她身上,只要老天不要作對下起大雨,一切都會沒事的。」
她根本是白講的,冷日堯聽不到依然浮躁的走著,看得她好氣又好笑,不住的晃動她那頭褐色長髮,仰天輕笑,「喔,你也會擔心她了吧,明明很在意她,可是又老是愛擺臭臉,你們這些男人還真是愛逞強,平常嘴巴甜一點不好嗎?幹麼非得看不著了,才在這裡窮緊張,活該!」
冷日堯爬爬頭髮,再度回到書房裡去,不過耳朵仍高豎著,仔細的聽著外面是否傳來聲響。
傍晚,天色益發的墨沉,須臾,陰霾了一日的天空突然解放似的下起滂沱大雨,雷聲鳴響轟隆,震得嚇壞了留聲機裡的荷米絲。
「天啊,不會真的是下起大雨了吧!」她利落的站起身,拈起花指口中念著咒語,須臾,她突然發出一句懊惱,「糟糕,真的失去她下落了,哎呀,為什麼我的法力會沒轍呢?難道是這場雨的關係?」
冷日堯抬頭張望著窗外的雨勢,眉頭深鎖,放下手中的書本,煩躁更勝稍早。「到底跑哪裡去了?」他真的痛恨她的三思孤行,隻字詞組也不留,徒讓人在心裡乾著急,如果這裡是她熟稔的台灣便罷,偏偏是她一句波蘭語都聽不懂的華沙,他擔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隨著天色暗去,雨勢依然不減,他不放心的打了電話到警局詢問。卻沒有她絲下落,胸悶的感覺盤旋不去,讓他飽嘗等待洪水的浸淹。
眼看空等不是辦法,他乾脆抓起雨傘出門踏雨而去,或許她會躲在某個騎樓屋簷,等待他的傘也說不定。
恭雪珊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茫然看天,渾身濕漉漉的狼狽,打從一大早就出門奔波,她走過大街小巷,可能經過了聖十字教堂、廣場市場、舊皇宮和一堆琳琅滿目的博物館,她自己也不是很確定,因為她全心只想尋找到一具箏。
忍著一天未進食的飢餓,冒著這突如其來的大雨,終於在五分鐘前,她在一條隱密的小路裡,找到一家販售二手中國樂器、矮窄窄的隱身在一片繁華古意的波蘭建築裡的小店。
在那裡,她也沒有太多的選擇,一具老舊的短箏已經讓她欣喜得幾乎飆淚,毫不考慮的付了錢,她還商請店家仔細的包裝,以防大雨毀了古箏的飽潤琴音。
然而出了商店她才發現,自己失去了方向,根本無從歸去,枯站在廊柱往下等著雨停,又不知等了多久,眼見店家一間間的打烊,燈一盞盞的熄滅,看雨勢稍小,她強作勇敢的獨行在這陌生的街道。
她在這頭找尋歸去的方向,冷日堯在那一方尋找失聯的她,華沙的大街小港上,兩個孤獨的身影天各一方的在雨中苦苦尋覓,直到絕望來襲。
他失落的回到家中,荷米絲眼巴巴的望著他的臉,「怎麼樣,人呢?」
沒有丁點的回應。走進浴室他開大水沖洗著不安的自己,出了浴室,他失神的呆坐一隅,等待著警察給他消息。
等待一直持續到深夜,窗外的雨勢僅剩滴答滴答的寥落,忽地,門鈴響起,下一秒,冷日堯已經從沙發上彈跳起身,刷的打開大門。
波蘭警察的身旁是那個叫人氣極的禍首,一頭濕髮貼黏在她的小臉上,纖細的胳膊緊緊的抱著身前的長盒,幾度,他真想抓過她,好將她狠狠的搖清醒些。
「是我,因為迷路,所以這位警察先生送我回來……」恭雪珊懺悔的低下頭。
冷日堯用波蘭語和警察說了大半,警察離去後,看到恭雪珊動也不動的站著,讓他想要發火,卻又該死的心軟。
「還不快進來?」他忍下滿腔火氣。
她怯怯的抱著長盒跨步進屋,此刻的她狼狽得像被撿拾回家的流浪動物,腳邊滴成-窪淺水。
凝視她半晌,冷日堯伸出手指挑開她臉頰上的發,指下感覺到冰涼涼的,她的唇都泛著淡紫了。
「一整天,妳去哪裡了?」他緩聲問。
「我……」她看看手中的長盒,艱難的抿抿唇才說:「我去找這個,因為沒注意方向,所以迷路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可以帶妳去找,如果妳願意的話。」他百般克制的語音仍稍稍揚起,而他最後那句話彷彿是釘上她心坎那般的銳利。
「因為……」語塞的她黯然垂下頭,因為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因為不知道是否能找到,所以沒敢告訴他。
「把東西放著去洗澡吧,我幫妳熱晚餐。」他重重的歎了一口氣,轉身離開氣氛窒悶的客廳。
她看著他的背影,那找到古箏的快樂正一點一滴的在消失。
荷米絲跳上她面前的古箏長盒,「喔喔,我知道妳在想什麼,可是妳這次真的不應該喔,他呀,被妳急死了,下不為例啊!」也顧不得根本沒人聽得見她說什麼,她就是愛念,嘴巴叨叨絮絮個沒完,這會兒,注意力全在眼前長盒上,「嘻,這真是新鮮的玩意兒呢!」
等恭雪珊洗完了熱水澡,桌上的炒飯正在飄香,冷日堯卻不見蹤影。
她坐在椅子上用餐,食不知味;心想,他似乎很不高興呢!她都還沒彈箏給他聽,他怎麼就回房了……飢餓感大失。
又扒了幾口飯,總算勉強吃完,她收拾好碗筷,十分忐忑的去敲著那扇緊閉的門扉。
叩叩--
「是我,我可不可以請你出來一下?」她小心翼翼的徵詢。
好一會,門開了,那張打從她回來就一直處於陰沉的臉孔出現,「什麼事?」
她胸口深深的提了一口氣,「只要一下下。」
她轉身領著他來到客廳,用一種十分敬畏虔誠的心,慎重的打開她帶回來的長盒,而冷日堯自始至終都是板著臉,目光不移的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雙手在箏上長撫而過,發出一連串的聲音,荷米絲一聽,趕忙也來湊熱鬧,眼睛眨也不眨的瞧著這陌生的樂器。
恭雪珊神情肅穆莊嚴的一個托指,搖指綿密,但見她雙手在弦上來回的彈奏出曲音,舒緩的節奏、飽潤的弦音在這個大雨方歇的夜晚響起,冷日堯諱莫如深的瞅著,雙唇抿成一直線。
箏音在他心窩跳動,彷彿在不知的年歲中,有個人也這麼柔情的彈奏著這曲子,那是一種熟稔卻又捕捉不到的虛茫,他很怕去探究,始終凝著一張臉,忽視自己內心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