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她雙手抹抹臉上的淚,捧著咖啡又發著愣。
她似乎很愛發呆,兩三下隨時都可以進入神遊太虛的境界,冷日堯抓緊手中的波蘭娃娃,迅速而悄無聲息的來到她身邊,隨即將手中的波蘭娃娃遞到她面前。
她吶吶的看著,從波蘭娃娃往上看去,那手指、手腕、臂膀……最終是他的雙眸。
她眼底強烈的落寞叫他於心不忍,「我道歉,為我剛剛不禮貌的說詞。」他看起來有些手足無措的不自在。
半晌,她什麼都沒說,接過那個娃娃,專注又迷離的看著。
兩人的目光在稍後有了短暫的接觸,他伸出手,「走吧!」拉住她的手腕,將她從露天咖啡座帶走。
「或許你真的不是他……」走了一大段路,恭雪珊突然有感而發的說。
「什麼?」帶著詢問,他看向她。
突然想起和冷春曉的高中生活,她搖頭苦笑的問:「對了,你高中的時候都在做什麼?」
他淡笑一抹,「還能做什麼,就是像一般高中生那樣成天……」驀然,冷日堯中斷了話語。
察覺他突來的安靜,「什麼,成天怎樣?」她再次問。
成天什麼?腦子轉了幾圈,卻一點頭緒也沒有,眉心一擰,冷日堯感覺自己驟然渾身發冷,像是跌入無底冰窖,幾滴冷汗自額前滑落,因為此刻他的腦子裡竟是一大片的空白。
空白如也,他的高中生活,一絲一毫都沒有留下丁點的記憶,他鬆開她的手,快速往前多走了幾步,不願讓她瞧見他的異樣。
對呀,他怎麼從來都沒有發現,他對過去竟是一點記憶也沒有,他應該會有很多同學的,然而他卻是一張臉也想不起來。
為什麼這些年他沒有這樣的驚覺?直到現在……
「你怎麼了?」她覺得他不大對勁,弓起的背彷彿透著緊張的防備。
她將手心搭上,這動作卻讓他像是突然受驚的一顫。
「我、我沒事。」他強作鎮定的說,掩飾的笑問:「對了,說說妳和冷春曉吧,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又怎麼會分開?」
她淺淺的笑,帶著回憶的甜蜜,「同學,高中同學,我高二那年轉學到東港,就是這麼認識的……」
恭雪珊彷彿走入回憶的隧道,開始說著她和冷春曉的點點滴滴,那麼的多、那麼的精采,讓人不敢相信他們僅僅在一起兩年。
冷日堯的胃整個縮緊,她口中的歡樂是那麼的澎湃,他的身體卻急劇的發冷,隨即又像是陷入一陣火海之中,燠熱得叫他幾乎昏厥,彷彿東港的王船就在他眼前燃燒不止。
他記得他只身前往美國念大學的一切,記得所有苦讀英文的模樣,他也記得他開始投入專業攝影工作時的努力,記得他這些年在台灣與波蘭之間居住的點滴,更記得他和成諾的恩怨情仇、匪淺交情,但是,在這之前的生活,他竟然是一片的空白,空白到甚至是連一張臉、一句話都想不起來……
恐懼襲心,暈眩佔領,他突然整個人腿軟的跪倒在地上,肩上的相機在劇烈的碰撞下,鏡頭浮現幾道裂痕,一如他此刻的記憶。
「小心--」措手不及的恭雪珊趕緊上前攙住他一隻胳膊,防止他倒地,「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她的口氣是如此的擔憂。
眼前的他莫名的發了一身冷汗,多道汗水順著臉孔滑下,最終在他的下顎處匯聚、滴落,一滴又一滴,濡濕了地面。
「你說話呀,你到底怎麼了?」他臉色蒼白得駭人,她幾乎是把他整個人抱住,然而任她如何使勁,卻始終沒法兒將他攙起,她的眼淚聚在眼眶裡,隨時都有潰堤的可能。
好不容易在幾個行人的幫助下,他被攙至一旁的椅子上休息,恭雪珊掏出手帕拭著他額上的冷汗,「怎麼樣,你好點了嗎?需不需要到醫院?」
冷日堯始終沒有說話,倚著她的肩膀,想著的是他空白的過去,多可怕啊!他竟然連自己的過往都想不起來,那是一大段的記憶啊!而他一直到現在才發現這個事實。
忽爾,他抬起臉,用一種極為深沉的目光看著她,「在妳所經歷的人生裡,有沒有曾經發生過一大段的空白?」
「什麼?」她不懂。
冷日堯搖搖頭,煩躁的說:「沒有,在我的記憶裡,沒有任何意外。」
恭雪珊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一時間,她也想不出任何原因,然而她又不免想起冷春曉,會不會春曉也和他面臨一樣的困境,以至於他始終不曾來找過她?
看著冷日堯因為痛苦而幾度捶打自己的模樣,她覺得不忍,遂而大喊,「別想了,一定是這幾日我太煩你,讓你的精神受到壓力,所以才會莫名的想不起過去的事情,不要想了,我們回去吧,回去睡個覺,說不定明天一早醒來,你就痊癒了。」她拉著他,快速又堅決的離開。
冷日堯一路上嘴巴抿成一條線,他竟有些害怕面對自己可能是冷春曉的事實,彷彿那個名字背後隱藏了許多他無法想像的枷鎖,那般的沉重,這感受讓他抗拒又不安。
到此為止吧,就讓一切到此為止,他不喜歡被當作另一個人,更不想要發現這些年的生活其實是過渡的假象,那隱藏在空白背後的……喔,夠了,到此為止!不管怎麼說,他是冷日堯,這是無庸置疑的,至於冷春曉,那只是個意外跟巧合,僅此而已。
「春……對不起!」恭雪珊欲言又止。
「不要說了,不管妳要說的是什麼,就到此為止,我想,我不會是妳找尋的冷春曉,不會。」他搶先表明他的堅持,隨即別過臉,不敢再看她眼中的失望與希望,因為他怕自己會屈服。
當晚,聽見開門聲,荷米絲趕緊從喇叭裡爬了出來,準備迎接歸來的兩人。
冷日堯走在前面,恭雪珊跟在後頭,兩人的表情看起來怪怪的……
「終於回來啦,如何,今天好不好玩?怎麼你們兩個的表情都有點菜呀?嘖嘖……」荷米絲搔著下巴,皺眉嘀咕。
「你快回房休息,今天謝謝你了。」恭雪珊異常恭敬的對冷日堯點頭鞠躬,隨即頭也不回的走向位於屋子右手邊的房間。
「等等啊,你們不坐下來聊聊天嗎?」荷米絲對著她猛喊,隨即又看著冷日堯問:「欸欸,她怎麼了?」
誰知他也是一副壽終正寢的臉,看著恭雪珊的身影沒入房間,他也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
「嗯啊,都沒人要理我呀,這兩個寶貝蛋是怎麼了?不是出去玩嗎,幹麼還帶兩顆瓠瓜臉回來當名產伴手禮?」荷米絲嚷嚷的直轉圈,「等等,他們不會還是一點進展也沒有吧?哎喲我的雷米爾呀,照他們兩個這種溫吞性子繼續這麼磨蹭下去,我愛情修復工作進度嚴重落後,世界上只會增加更多的曠男怨女,那怎麼可以呢!」
無盡的懊惱……
第九章
半個月來,波蘭的天候都不甚穩定,凌晨的華沙,灰濛濛的天氣,恭雪珊從一片寧靜中驚醒,卻看不到晨曦的璀璨,更遑論是初陽釋放光芒後的暖意。
這些日子,關於冷日堯腦中神秘空白記憶的話題,他們都極有默契的避而不談,他是如此抗拒的回想過程,以至於她也只能沉默。
然而此刻一個念頭卻讓她再也無法入睡,她在想,會不會她當初的認定是對的,會不會冷日堯根本就是失去記憶後的冷春曉?
翻開被子,光裸的腳丫踩在地板上,在寧靜的房間裡踅走著,思索著連自己都感到困惑的問題,突然,腦海裡閃過那首雪山春曉。
雪山春曉,串連著她的名、他的名,是冷春曉最為喜愛依戀的曲子,念大學的時候因為思念跟等待,她特地在那窮困的求學生涯拜師學箏,期待有朝一日能夠親手為他撫箏彈奏,這麼多年了,她始終只學會那麼一首曲子,就是雪山春曉。
她轉身換下睡衣,急欲去完成她心中掛念的事。
簡單梳洗後,帶著皮夾跟外套,她悄俏的走出房間,在客廳留聲機裡睡得正酣得荷米絲被她的聲音驚擾甦醒,睡意仍舊濃厚的托著腮幫子,她掩嘴打了個呵欠道:「呀,妳今天還真早,人家還困著呢!」
恭雪珊當然沒有聽見她的嘟噥,眼睛朝冷日堯的房間瞟去一眼,隨即轉身出門。
荷米絲見狀,馬上一躍起身追著她嚷嚷,「欸喂,珊珊小姐,妳要去哪裡?他還沒醒,不是嗎?妳這樣一大早跑出去,也沒跟他說一聲,萬一他待會兒找不到妳人怎麼辦?」
砰--大門正好敲上荷米絲的鼻子,幸好她是靈體,要不然,這不可有她好受的了。
「哎呀呀,我不過是問問嘛,幹麼不吭一聲的就把門關上,幸虧我已經不是實體了,要不然我的鼻子豈不成了飛利浦過後的一片平坦,雷米爾會笑我的!」她跺腳的直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