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如何?」焦急地扭住她的手腕,管家氣喘吁吁得連上唇的鬍鬚都被他濃重的氣息,吹拂得不住翻滾。
被心裡那股莫名所以的懼意所影響,姬沄忍不住地一再往後退。很奇怪的是,原本總是慈藹老爺爺模樣兒的老管家,此時卻是像只即將要狩獵前的猛虎,令姬沄背脊竄起陣陣寒意。
「當我醒來時,便已在此房內了。」
「這當中你去過哪些地方,難道你全無印象?」
「呃……我不確定自己到過哪些地方,甚至連自己有沒有真正的踩上那人間仙境都不明白了……」想起恍恍惚惚中似乎真去過的幻境,姬沄苦笑連連地回答道。
「人間仙境?」這四個字令管家的聲音提高了幾度。
「嗯,那裡有瀑布由天而降,淙淙流水有著氤氳瀰漫著……呃,是硫磺水,花木扶疏爭妍向榮,奇珍異獸漫步其間。那裡的地上鋪滿了各式各樣的珠寶金玉,閃閃發光,說是仙境,即使不中,亦不遠了!」閉上眼睛細細回想那如夢似幻的境地,姬法綻露一抹朦朧的笑意掛在嘴角。
「地上鋪滿珠寶金玉……」聽到姬沄的形容,管家的眼睛突然射出貪婪之光,直嚥著口水地盯著她。
「最奇怪的是旅祺……管家,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旅祺,也就是你們少爺,他竟然說自己不是旅祺,這不是很奇怪嗎?」
「嗯哼……」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管家示意姬沄隨他走到窗邊。「姬法姑娘,你……你確定見到的是我們家少爺?」
「是啊,分明就是他。」順著他的手勢望去,她頷首。
「而他帶你去的地方,就是你所說的那個仙境?」
「是,可是他又口口聲聲說他不是旅祺,而是叫……叫做彤彧?管家,你可知這彤彧究竟是何意思?」
伸手一擊手掌,管家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原來如此,看來那批珍寶並沒有消失,全都讓老頭子弄給他了!」
「管家?」被管家的話搞得一頭霧水,姬沄尾隨著管家,追他追到門外。
但神情萬分專注的管家,對她的追喊似乎未聽聞般,不住地以自己的手掌互擊,興高采烈地走遠,令姬沄只得怏怏然地返回自己艙房,對那些如迷霧般困擾著她的謎團,百思不解。
第六章
接連兩三天的暖風熏送,在這應尚有雪氣帶寒的時節,突然放暖的天候,整艘越雲號上頭的水手和家丁們,除去輪值在崗哨上值勤的人之外,全都懶洋洋地搬張凳子,幾近一字排開地在甲板上著太陽。
嚼著茶葉梗,水手們有一句沒一句地閒嗑牙,大蓋自己當年追隨老當家遨遊東南海的英勇事跡,也有人不時潑著彼此冷水,或相互之間打趣揶揄,熱鬧滾滾。
至於那些由康家大宅所帶出來的家丁們,也都沒閒著,在水手們嘴裡鬥鬥意氣、手裡忙著修捕魚網的同時,他們則在各自的頭頭吆喝之下,東奔西跑地忙著曬被子,或是將艙房裡的雜物,全都搬了出來曬太陽。
這是當姬沄應那個年幼臉皮薄的小廝所請,在旅祺的邀約下,來到甲板時所見到的情景——「喲呵,我說阿慶啊,上回不是聽我家那口子說,等你這回隨當家的赴京回來後,要幫你做媒?」往旁吐出一大口嚼爛了的茶葉,有個臉頰上有著傷痕的壯年男子,對著他面前那個短小精幹的年人說道。
「他呀,嫌人家阿良他妹子不夠標緻。」旁邊有個忙著將糾纏成團的魚網扯開的男子,咧開嘴笑得他黝黑的臉更亮。
「咄,我操,阿慶哪,這阿良他妹子有哪一點不好來著?
養雞種菜、紡紗裁衣,沒事還會跟我那口子到海口沙灘去撈海菜跟蛤蜆換錢。這樣子的姑娘,孝順又勤快,就是相貌,也不輸其他弟兄家的女娃兒,你挑啥?「
被稱做阿慶的男子,還是維持一貫的溫柔笑容,低著頭,兩手靈巧地在魚網上移動,不一會兒,即將魚網上那碗公大的破洞,拉補得只剩拳頭般大小。
在壯年男子一再追問下,被逼急了的阿慶,仍只是訥訥地傻笑著,倒是在一旁的黑胖男子沉不住氣啦。
「我說阿興叔你呢,也就別再問這傻小子啦!他啊,整個魂兒,都已經被京師張家渡酒樓的小翠花兒給勾走囉。」
以手肘撞撞阿慶,那男子滿臉別有含意地笑著。
「小翠花兒?哪個小翠花兒?」
「還有哪個小翠花兒,不就是那天咱們隨當家的到酒樓去喝酒,在梯子旁唱曲兒的小翠花兒嘛!」
壯年男子瞪了他一眼,伸手就往阿慶腦袋上敲下去。
「我操你這小烏龜,咱們是什麼身份,你要去迷那種姑娘。」不以為然地吐了口痰,阿興叔沒啥好氣地罵道。
「阿興叔,小翠花兒她美極啦,起碼比咱們村裡的姑娘都好看,就我阿慶看來,這世間最美的是觀音娘娘,這小翠花兒再不濟,也排得上老三。」抓了把浸泡濕軟的茶葉梗塞進口裡,阿慶急急忙忙地辯白著。
「喲,這走唱煙花女子還可以跟觀音娘娘相提並論,我倒要聽聽,這排行是怎麼算的哪?」在阿興叔的高聲吆喝之下,附近原本懶洋洋曬太陽打著盹兒的水手們,全都興味盎然地湊了過來。
環視那些同儕們一眼,阿慶將水杯往甲板一擱,意氣風發地大發謬論。「這世間第一美,甭說就是咱們的海棠小姐啦,她有著像黃金輾絲的頭髮,漂亮的紫色眼珠,更別提她白得像雪似的皮膚。有時候我就擔心哪天,日頭要是大了些,可別把她給曬融啦!」
他的話引起了大部分人的共鳴,他們紛紛交頭接耳地讚歎著海棠的容貌。
「喂,阿慶,那這排名第二的又是誰啊?」
「還有誰啊?不就是船艙裡那位姬沄姑娘嘛!也難怪當家的要將她救了回來,這樣嬌滴滴、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兒,要是嫁給那個已經閹了自個兒的張公子,這不就是一朵鮮花栽在牛糞上頭,白白糟蹋她去守活寡嗎?」
他的話立即引起了更廣泛的討論,形成一片嗡嗡地交談聲。
「上回接到的快報,說是皇上已經下旨,著令所有捕快加強查案,非得在三個月內捉到擄走玥妍公主的歹徒,並且救回公主。」
「公主?但咱們用小豬衝破送嫁行列,自鳳輦中拉出來的是姬沄姑娘,根本就不是玥妍公主嘛!」
「是啊,那真正的玥妍公主到哪兒去啦?」
「管他的,反正咱們誰也沒見到玥妍公主,即使是江南第一神捕齊寒谷齊捕頭找上門來,他也拿咱們沒法子。」
「你是說齊捕頭啊?他可是皇上御賜的神捕……」
「怕什麼怕?你忘了咱們當家的,可也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再說,這東南海境,若不是有咱們海涯康家,這李世民的皇帝還當得安穩嗎?」有個滿鼻紅糟小洞的年輕人,打了個嗝,袒著肚子嚷道。
所有的人皆對之側目,此時阿興叔突然抓起他的衣襟,將他的腳一踢,令之跪在甲板上。
「你給我跪下,阿南,你又給我偷喝酒;你忘了上回跪在當家的面前痛哭流涕的求饒的事了嗎?」
「阿興叔,我現在又沒有值勤!」
「有沒有值勤都一樣!你只要一沾上酒,就算被酒淹死了都不會回頭。上回因為你酗酒分神,教凌雲號撞破了個大窟窿,還害兩個弟兄送了命,阿慶他哥哥也因此少了條胳臂。當初若不是我念在你發誓要戒酒的份上,才幫你去向當家的求情,沒想到事隔不到一個月,你又給我再犯。」
氣得臉紅脖子粗,阿興叔揪著阿南,逕自地往船舷邊走。其他人見狀,或勸或罵阿南,全都簇擁著隨他們來到船舷處。
「哪個給我找艘要回航的船。」緊緊揪住阿南的衣頜,阿興叔瞇起眼朝附近不少浮在海面上的小漁船張望著。
「阿興叔,我下回一定改,你不要把我趕下船。阿興叔,我若被趕下船,那可多丟面子啊!」突然跪了下去,抱住阿興叔的大腿,阿南哭得涕淚四縱地大叫。
「哼,你這小畜生,連裡子都要沒有了,還奢望什麼面子不面子。你就是這張嘴死性不改,告訴過你多少次啦,這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哪天你要是將這少爺領著咱們去劫走玥妍公主的事傳了出去,這可是要誅連九族的大罪,咱們誰擔待得起啊?你還是給我下去,到那些小漁船上混,省得我得時時刻刻擔心你這張嘴。」
「阿叔,我……我發誓再也不多話,再也不喝酒誤事啦,阿叔,我爹一心就盼著我跟當家的出海長長見識,他老人家要是知道我被趕下越雲號,必然很傷心,阿叔!」
「哼,你現在知道你爹會傷心啦?不成,當初是我拍著胸脯跟當家的保證,既然你現在破誓喝酒,我也沒有那個老臉再硬賴在這越雲號。為了負責,我跟你一起下船,這輩子我非得好好的盯著你,免得你做出什麼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