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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藍雁沙

  「我……」看著正道的慘澹病容,璩傑知道這正是報復的大好機會。

  庶出的璩傑,幾乎見不到父親的面。每月到公司領生活費,都要受到正道兄弟奚落,這使他越發不想依靠父親,堅決地半工半讀支付自己的學費、生活費,甚至是母親日常開銷。

  父親病故時,他們母子在靈堂外徘徊許久,正道兄弟請來保全人員,鷹犬般監視著他們母子,不讓他們進去為亡者上炷香。

  當時母親的委屈,還有自己心中的痛,到現在都還令他難過。

  憶起自己父親總是缺席的生命,他盯著正道,傷害的話湧到嘴邊,收音機裡甜美的聲音,伴隨優美的旋律,突然插進他的思緒——

  「現在,為大家播這首我最喜歡的曲子,西村由紀江的鋼琴演奏,曲名是『旅途』。人生旅途上,總是悲傷、痛苦、無奈多於歡樂,只要能夠遺忘,日子就是甜美的。小學遠足時,我總是記得沿途風光,等到達目的地時,心情已經調整得很好,遠足也就更棒了。現在就讓我們一起欣賞這首『旅途』,並祝您晚安。」

  就在那時,強烈的音符在空曠鄉間擴散開來,看著正道病懨懨的樣子,突然有股想要證明自己能耐的豪情充塞在他心中。

  就從那時候起,他愛上這首曲子,買了幾張CD放在起居處,即使是出國,他也會在行囊裡放入這張CD。

  奇怪,這裡怎麼會出現雙女人的腳?馮素欣?不可能,身為維廉的母親,她大概連一句搖籃曲都沒哼過。況且,沒事她絕不會回來。

  當年剛生下維廉,她就宣稱自己得了產後憂鬱症,必須到歐洲度假治療,將維廉丟在美國保姆家,從此不曾管過維廉死活。

  會是誰呢?況且他也不認為以素欣的層次,會欣賞這種鋼琴演奏曲,她的格調是定位在流行歌曲,生活裡最大的樂趣是「血拼」。

  那……難道是……不,正道不是那種會拈花惹草的人,否則在素欣終年不在家的情況下,他不會只是守著空蕩蕩的房子,孤寂地獨自過日子。

  雖然後來曾經有過那麼一位女子闖進他的生活……她有清脆的聲音,還有柔軟的心,善體人意得讓人心疼,想起她,讓璩傑陷入沉思。

  但是,那條線也很快被璩傑切斷。這就是正道必須支付的代價,當初他是這麼告訴正道的,但……對於他長久乾枯的心,何嘗不是一種救贖?

  想起回憶中短暫得讓人來不及欷噓的過往,他甩甩頭,想將之拋到腦後去。他必須全神貫注在眼前的問題上,對於往事,還是深深埋在心底吧!

  難道……難道是維廉?這個念頭讓他悚然一驚,國外長大的孩子較早熟,通常在青少年時期交交異性朋友是很正常的事。但帶回家來?

  在經歷過恐怖的綁架事件後,他不認為現在的維廉可以毫無芥蒂地相信外人,畢竟那種創傷,不是短短的時日就能痊癒的。

  那,這雙白皙小腿的主人會是何方神聖?

  想到這裡,睡意立刻跑得無影無蹤。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璩傑連鞋都來不及穿,就急匆匆地往外衝。隨著鞦韆越蕩越高,翔芸眺視圍牆外的世界,一面閉上眼睛努力思索著少得可憐的記憶裡可有類似的經驗。

  其實這並花不了她太多時間,但想不起來並不代表她沒有過經驗。

  剛剛在風拂過耳際時,她有個感覺,有人總會輕輕將她的長髮往前撥,讓髮絲覆蓋在她臉上……這種親暱的舉動,總是教她沒來由地臉紅不已。像是挑逗、又像是憐愛般捉弄她,「他」就是有本事將她惹得毛毛躁躁,恨不得張嘴咬他一口。是誰呢?到底那個模糊的影子是誰呢?

  全身的寒毛沒有預兆地豎了起來,還沒弄清楚情況,鞦韆已經被猛然拉住,讓她不由自主地往前撲去。

  「啊——你……救命啊!」

  只知道自己被人抱住,但衝撞力道過於猛烈的結果,使她和那個男人以狼狽的姿態在地上連滾了好幾圈。

  她很清楚那是個男人,因為他渾身上下大概只有一件黑色拳師短褲,此刻,她正以很不雅的姿勢趴在他光溜溜、沾滿落葉、草屑的胸膛上。

  「不要怕,我……」

  看到她圓睜雙眼,璩傑暗暗咒罵幾聲。該死,他太急了,沒有測准鞦韆的規律,反倒讓自己鬧了個大笑話。

  「你是誰?誰讓你進來的?」恢復了理智,翔芸理直氣壯地質問他。

  維廉說家裡只有他跟露西,爸爸住院,叔叔那個工作狂在國與國之間跑來跑去……那麼,這個人是誰?他怎麼混進來的?露西呢?

  想起這一年多來,不單是報章雜誌的報導,連醫生和護士們都會不時將些可怕的社會案例一一說給她聽。

  什麼姦殺案、滅門血案、闖空門失風變成兇殺案……

  越想越恐怖,翔芸想迅速地遠離他,但還沒站起來,頭頂上傳來的刺痛,讓她哎喲一聲地又蹲回去。

  「這倒很有趣,我還沒問你,你就先聲奪人了。」

  舉起手,讓她看看纏在自己手錶上的髮絲,璩傑一面打量著她。

  細緻且富古典美的瓜子臉,眼睛又圓又亮,骨碌碌地透露出幾許慧黠。

  很訝異地看著她略粗的眉,根據他的所見所聞,這年頭的女人,幾乎都流行將眉毛拔得又細又長,倒是很少見到這麼充滿個性的粗眉。

  鼻子不大,但是挺直,使她的瓜子臉更添幾分恬靜,嘴唇很薄、很小,但優美的形狀補足缺點,紅潤得如帶著露珠的櫻桃,讓人不禁想一親芳澤。

  然而,讓璩傑多看一眼的,並非宛如古畫仕女般的容顏,而是她黑白分明、靈活得教人捨不得移開視線的眼神。活潑中帶著羞澀,理直氣壯地瞪著你,卻又如小鹿般無邪……

  記憶將他往某個時空拉去,那雙無邪的美瞳,就是讓他陷溺了大半輩子的罪魁禍首啊!

  一陣錐心刺痛掠過,他緩緩地搖著頭,想把那段記憶永遠鎖在內心深處。

  這樣一個女孩,怎會出現在璩家略顯陰森的大宅裡?難道真是維廉……望著她白皙、薄得幾乎可看到血管的頸子,璩傑一再自問著。

  「好痛!你是誰?」在他強力拉扯下,翔芸痛得倒抽一口氣。

  「你何不先說你是誰,我在工作時沒辦法自我介紹。」

  拉拉那一綹髮絲,看到翔芸齜牙咧嘴的模樣,他做了個抱歉的表情。

  「我是這裡的家教……呃,其實還不算啦!雖然我的學生錄用我,但出錢的老闆還沒點頭。」無聊地看著他兩頰和下顎冒出的點點青髭,翔芸說著,皺起鼻子。

  看他凌亂的頭髮,全身幾乎半裸的樣子,應該不是小偷吧?哪有人脫光光潛進別人家偷竊……

  不過,以一個小偷來說,他實在是英俊得不像話!

  玉樹臨風就是形容這模樣吧!趁他專註解著纏住她頭髮的表,翔芸偷偷打量他。

  少見的鷹勾鼻……其實也不算,應該說是懸膽鼻,方頭大耳、闊嘴濃眉,這人活脫脫就是相書上說的帝王之相。

  想不到長得人模人樣,卻做偷雞摸狗的事,真可惜了老天爺給的好相貌……

  她似乎有股特殊的魅力,讓他就是無法移開視線。

  奇怪,應該還是陌生人吧!以他超強的記憶力而言,見過面的男男女女很少會在他腦海裡褪色的。

  尤其她渾身帶有一股氣息,讓他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但看她的外貌,卻十足是個陌生人。

  這個有慧黠雙眸的女子,讓他不能將她自熟人或點頭之交間分類,她,究竟什麼來歷?難道,也是為著維廉而來……

  從來有錢、有權勢的男人,總可以吸引到一大票淘金女郎,但……

  將腦海裡的思緒甩開,他挑起眉,「你剛剛說那是什麼意思?」

  「啊,什麼?如果你再解不開的話,我看用剪刀剪掉好了。」被扯得頭皮發麻,翔芸哀求道。

  「這麼烏黑、柔軟的頭髮,你捨得剪掉?你剛說出錢的人……」

  「嗯,是我的學生——他叫璩維廉——的叔叔啦,維廉說他爸爸住院,現在他一舉一動都受他叔叔管束,包括請家教幫他補習中文的事。」

  「所以,你就是他的家教?他叔叔為什麼要反對?」

  「不,還不盡然,我想應該等他叔叔見過我之後,才能決定我是不是能得到這份工作。但是,我看情況不太樂觀!」

  「為什麼?」

  「因為……」看他停下來聽自己說話,翔芸指指頭髮,要他再接再厲,「因為,我不覺得我會符合他的期望……或者說要求。」

  「喔,聽起來他叔叔很難纏?」想不到維廉那小子已經先找了新家教。

  「這我倒不清楚,不過,我想他八成是個嚴肅得一塌糊塗的老頭子,你知道,就是那種整天只知道下命令折磨別人,沒有娛樂、沒有樂趣的工作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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