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紫沂往兩人身下一看,這才發現練水漣的腳踝處鮮血淋漓。
「我走不動了,你自己出去吧。」
「胡說什麼,我背你走。」衛紫沂用袖子抹去她臉上的污漬與汗水。「快到我背上來,我帶你出去。」
「不要、不要了。」練水漣搖搖頭,使勁推著他。「你走、快走,快離開這兒,自己逃命去吧!我不要求什麼,只希望你以後會永遠記得練水漣這個人就好了。」
「我說過要照顧你一輩子,就會照顧你,你為什麼要這麼說?!」衛紫沂搖著她纖弱的雙肩喝道。「你不用為信守承諾而勉強自己。」練水漣嚷道,眼淚再度落下。「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你說過,絕不會娶一個不愛自己的姑娘!」
「你……」衛紫沂臉色變得鐵青。「難道你從沒喜歡過我?」
「不,不是這樣的!」她搖著頭,眼淚流得更凶了。「我只是跟你一樣,不願嫁一個不喜歡自己的男人。」
「你究竟在胡說什麼?」衛紫沂簡直氣得不知該如何再說下去。「我已經來了,你到現在還不能體會我的心意麼?」
「不一樣、不一樣的!你只是孤單、只是寂寞,只要有人真心對你好,你就會愛她,可那不是真正的愛,你懂不懂?」
練水漣從懷裡拿出一個小荷包,將荷包放進他手裡。
「這是你母親給你的,她一直沒來得及讓你明白她的心意。」
衛紫沂愕然,母親給他的?
母親從來不愛他,又怎麼會留東西給他?可仔細一看,上頭小胖娃兒活靈活現的圖樣與繡法,確實是出自母親之手。
他緩緩打開荷包,裡面有一張符紙,上頭寫著他的生辰八字,背後則有一行娟秀的字跡——
佛祖慈悲 佑我兒紫沂 願他長命安樂 永無憂悒
信女芸娘拜啟
熱氣迅速地湧上了眼眶,眼前的字跡變得模糊,手也顫抖得不能自已。
臉上忽然一陣溫熱,是她的小手抹上自己的臉。
「很意外麼?衛丞相都說給我聽了。因為母親的冷落,使你變得冷淡而疏離,讓你以為這世上沒有人會愛你,所以當我出現,一廂情願地纏著你、追著你,甚至為你弄傷了手,就讓你感動了……」
聲音有隱藏不住的哭意,但她還是顫抖著說下去:
「你認為你應該回報我,給我一些感情,所以你對我好、答應照顧我,但……這不是真的愛,我不要這樣的施捨,你懂麼!」
衛紫沂垂下眼,不發一語,彷彿回到初見時的模樣,令人永遠摸不透他的想法。
「我也是個有感覺的人,不要把我當傻瓜,我不需要這樣的愛,那只會讓我覺得痛苦,所以我要你走!」
練水漣別過頭,強忍眼中的熱淚。
「我不求你愛我,只希望多年後,你還會記得帶著心愛的妻子來我墳前上炷香,這樣就夠了。」
衛紫沂聽了仍是不發一語,只是靜靜地坐下來,伸手輕輕抱住她。
「你……你在幹什麼?」練水漣呆住了。「快走啊!」
「我心愛的妻子已經在這兒,你要我走到哪裡?」衛紫沂將臉靠在她頭上,柔聲說:
「『生願同衾,死願同槨』,我很清楚自己在想些什麼、要些什麼,從來沒有迷惑過,若你不願意相信,我只有這樣證明了。」
第一次,他抬起她的臉,吻上了她嫣紅的珠唇。
那溫柔而甜蜜的接觸,令練水漣震驚極了,她微啟檀口,任他恣意地吻著。
彷彿夢一般的情境,令她頓時回不了神來。
這……這是真的麼?
他這樣說,是不是表示——他,也如自己愛他般的愛她?
她等了這麼久、做了這麼多,累到她幾乎想放棄了……
唇上的溫度熾熱而纏綿,還有那髮鬢的觸感、火燙而真實的肌膚……這身邊一切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告訴她,紫沂一直在她身邊。
她終於得到他惟一而誠摯的愛……
周圍狂燒的烈火彷彿不存在了,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人,相擁、相吻著。
直到此刻,他們才具正明瞭彼此的心意,沒有懷疑、沒有誤會、沒有了猜忌與迷惑。
一切都煙消雲散了……
雨勢來得很快,幾乎聽到了雷聲大顆的雨就落下,才一眨眼工夫,已轉為傾盆大雨,打得站在外邊兒的一群人皮膚陣陣發疼。
「喂,你看他們死在裡邊沒有?」一個身著鵝黃袍衫的瘦小身影說道。
「不知道,我已經命人把整條河的水都運來這兒滅火,不過老天幫忙,突然下了這麼場大雨,所以我想他們應該沒事兒吧。」另一個梳高髻、衣飾華美的少女在一旁涼涼地說。
「若我爹知道我們用這種方法才促成他倆,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鵝黃衣裳的少女若無其事地看著焦黑的茅草屋,彷彿事不關己似的。
「意外、意外,誰知你那笨大姐這麼死心眼兒,竟又跑回屋裡去,害我們白擔心一場。」
「她一向就是這種瞻前不顧後的個性。」鵝黃少女喚住一個侍衛:「裡邊究竟怎麼樣?有沒有發現什麼?」
侍衛立即恭敬地回報:
「啟稟練三小姐,茅屋裡沒發現任何人,只有一些碎裂的瓦片,屋外則……則……」
他突然支支吾吾起來,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則什麼,你說啊?」梳高髻的少女不高興地道。
「屋外的石頭上則寫了『混蛋』兩個字。」侍衛戰戰兢兢地回道。
「那一定是說你!」兩人面對面、異口同聲地指著對方。
「公主,老臣惶恐,竟讓公主為小犬擔心。」衛丞相滿面塵灰地躬身說道。
「衛丞相,您家公子與練大小姐的事兒,本公主是管定了。」樂善公主倨傲地抬起頭來。「雖說兩人門第相差頗多,不過本公主已奏請聖上賜練家長者官銜。況且練家是裴丞相的表舅公的遠房親戚,說來也算是世族之一,所以這門親事兒聖上已經恩准!你不准再有意見,也不可再為難人家。」「老臣不敢,謝主隆恩,老臣自當謹尊聖上旨意上衛丞相雙手交拜、躬身謝恩,心中卻暗暗咕噥著:
「臭丫頭,算你運氣好,轉來轉去竟還是入了衛家門,咱們這下子走著看吧!」
尾聲
洛陽城內,竹香處處,遍佈十里。
家家戶戶皆在門口插上蒲柳艾草,准播迎接端陽佳節的到來。市集裡則熱鬧嘈雜,中間夾著小販高聲的叫賣聲。
街道中,一對白衣男女相偕走來,兩人環珮懸腰、叮咚作響。
男的是風度翩翩、神采逼人;女的則嬌小可人,靈活的眉眼間還藏著抹不安分的俏皮。
「走嘛走嘛,我們回翠華山去。」練水漣拉著衛紫沂的手臂直晃。「你的手還沒好,我們回去找千金先生。」
「他的屋子被我們燒成那樣,你想他還回得去麼?」衛紫沂淡笑著。「既然一切事情都解決了,我總得將你完好無缺地送回練家。」
「什麼,你要送我回去?!」練水漣瞠大了眼,眼淚迅速地滾動著。「你就這麼討厭我,急著送我回去麼?」
「我若不送你回去,教我該上哪兒提親說媒去?」衛紫沂難得促狹地眨眨眼睛,神態有說不出的瀟灑可喜。
「你?!」練水漣縮縮身子,害羞得別過頭。「我們家女兒可多了,隨你揀一個去都成。」
「是都行,可我只要那糊里糊塗、對我卻一心一意的練大小姐。」他柔聲說道,引得練水漣的眼淚又上來了。
「真討厭,自從認識你之後我就變得好愛哭,都不像我自己了。」她邊擦眼淚邊賭氣地說。
「那有何妨?以後會有我在你身邊,接你的眼淚、聽你的心事。」衛紫沂微笑地揉揉她的發。
「紫沂——」
她邊哭邊撲入他的懷中,引得路人紛紛側目而看,可等發現此人竟是暌違已久的練大小姐時,忙又別轉眼睛假裝沒看見。
「唉!我現在擔心的只有你的手,千金先生不知哪兒去了,該如何是好?不如我們還是回終南山找孫天醫吧!」練水漣從他懷中抬起頭來悶聲說道。
「你還看不出來麼?」衛紫沂揚起一道眉,嘴角帶笑。
「看不出什麼?」
「千金先生其實正是孫天醫本人!」
「唉?!」練水漣失聲嚷著。「怎麼可能,你怎麼知道?」
「『人命至重,貴於千金,一方濟之,德逾於此』,這是孫天醫曾經說過的話,也是他終身奉行的準則。你還記得我們和千金先生初遇時的情景麼?連一隻猛獸都懂得上門求醫,足以證明他並非普通大夫!」
「哦!怪不得。」練水漣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我以為他欠錢、很喜歡錢、又很想賺錢,才自稱『千金先生』,沒想到竟是這個意思。紫沂,你好厲害喔!」
聽見她這麼毫不保留、真心誠意地稱讚,衛紫沂忍不住笑了。能被自己心愛的人這樣的信任、贊服,世界上還有比這更愉快的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