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妥微笑起來。「你難道就這麼想見我嗎?非得要我到這種地方,跟你說再見──」她的表情很美,但絕不是單純地在笑。
陶垚農知道她其實是生氣了。他不回話,手指扣進她指間,牢牢牽著她,繼續往前走。
宇妥沒反抗,相當配合地移動步伐,跟隨他,只是細膩的嗓音在說:「你知道我何時會醒,先煮好醒酒茶,真是辛苦你了嗯。還有昨天,我得謝謝你將一整瓶的檸檬甜酒讓給我享用,你真的很大方呢──難怪你跟梁望月會是好朋友──」她停住聲音,久久,一種情緒轉折的強烈語氣騰冒出來。「你們陰險狡詐!」
陶垚農猛然停下腳步,回身,看著她。「我這麼做,只是希望妳留下來!」他嗓音堅定,俊臉沈凝著一種奇怪的神情。
宇妥愣了愣,發覺他並沒放開她的手,大掌仍緊緊糾纏她。
「妳以前從沒來過農場吧,」陶垚農盯著她的雙眼,往下說:「就算不在醫護所當醫師,難道不能接受主人邀請,留下來作客、遊玩嗎?」
「我為什麼非得──」她出聲。
陶垚農馬上接道:「給我個機會,宇妥──」他的黑眸沈定,映有她絕倫的姿容。
宇妥渾身一顫。「你什麼意思?」她認識他不深,頂多知道他怕打針,就算她是個醫師,此刻她真的無法判別他那認真又帶深情似的臉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宇妥──」他握著她的一雙柔荑,與她面對面,問:「妳在高原上有戀人嗎?」
宇妥神情一閃,晶亮的美眸瞅著陶垚農。她的思緒從來不會讓人給弄亂的,偏偏這個男人說了這樣簡單卻教她無法回答的話。
「妳還不明白嗎──」陶垚農摘下自己的帽子,也將她的雨帽往後撥,臉龐緩緩靠近她。
宇妥聽到他的心在怦怦跳,他似乎很緊張,握著她的兩隻大掌,被雨水打濕了,她的手在他掌中,一點也沒濕,甚至溫暖發熱著。他的唇輕輕貼上她的,她吃驚地抬起臉看著他。
陶垚農伸手摸她的臉,溫柔撫去她頰畔的雨水。宇妥呼吸急促起來,微啟的嘴唇很紅。他又說了一些話,可雨聲太大,她沒聽清楚,只感到他的臉頰觸及她的,好燙──
一瞬間,這座樹林化作夢世界。
宇妥盯著朦朧的樹影,朦朧的雨,原本閃忽迷離的美眸,突然睜大。「那、那是什麼?」她驚叫起來,柔荑抱住陶垚農的手臂。
雨就是雨,落在土地成了一窪泥濘;橡樹子砸疼了他們,好破壞氣氛。
「有一個黑影竄過去!」驚叫再起,宇妥指著樹林某處。
陶垚農回首,朝她指的方向望去,沒有發現什麼。
「真的有一個黑影竄過去!」她強調。
「我知道。」陶垚農握住她緊揪在他胳臂的小手,牽著她往前走。
宇妥左看右看,另一隻手也伸過去,拉住陶垚農牽她的手。
「別怕。」陶垚農腳步稍停,側身摸摸她的臉,把她的雨帽戴回她頭上。
宇妥面對他,看著雨水從他的髮梢滴落,滑過他神情專注的臉龐。「你的衣服濕了……」她不自覺地低語,聽起來像歎息。
他說不要緊。宇妥凝視他,踮起腳尖,雙手繞過他的肩頸,將他背上的闊邊硬草帽,拉回他頭頂。
陶垚農視線與她交纏了一會兒,握緊她白皙的手,說:「快走吧。農舍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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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排白色的平房縹緲如山嵐,迂迴在高大的綠林中。屋簷下的雨廊,站著一抹人影,奇妙的哨音在雨聲中傳繞。
「他在做什麼?」
陶垚農打開屋側柵門,牽著宇妥走上雨廊。
「米雷,別吹了。」陶垚農對站在屋門前的年輕男子發出嗓音。
穿著防水工作服的男子轉頭。「Farmer哥!」他叫道,面露驚訝,目光從陶垚農臉上移向宇妥。「我以為你回去了──」
「遇到大雨,又折返。」陶垚農摘下帽子,拍拍身上的雨水,然後幫宇妥解雨衣。
宇妥脫掉雨衣,蹙眉盯著雙腳。她是穿了雨衣,但沒換雨靴,一雙便鞋沾滿泥濘,連她白皙的腳背也噴濺了泥污。
「我去幫妳提水來。」年輕男子勤奮極了,迅速地進屋去。
陶垚農對宇妥說:「他叫米雷──」
「我知道。」宇妥回道:「他有到醫護所做健檢。」她記得這個一頭花椰菜鬈發的男子。
米雷很快就提來兩桶乾淨的水,放在長凳前,讓陶垚農和宇妥坐著,把腳上的泥巴清乾淨。「Farmer哥,你們要不要先進屋,把衣服弄乾。我看這雨一時半刻應該不會停……」米雷說著,拿起掛在胸口的特殊哨子,放入嘴中。
「別吹了,米雷。」陶垚農抓住米雷的肩,阻止他吹哨。「雨下這麼大,應該都找地方躲了,不會回來──」
「什麼不會回來?」宇妥赤腳踩在木質地板上,走到陶垚農身旁,好奇地盯著米雷胸前的哨子。「這是什麼?」
「這是橡樹子──大果櫟的槲果做成的哨子。」米雷取下哨子給她看。
宇妥將哨子拿在手裡,歪斜頭顱,看向陶垚農。「剛剛的哨音就是這個東西發出來的?」
陶垚農頷首。
「為什麼要吹哨?」她又問。
米雷拿回哨子。「這哨子是用來把『迷途』豬仔叫回來的──」
「豬?!」宇妥圓瞠美眸。
陶垚農接著說:「妳看到的那些竄動黑影,就是豬只──」
「這裡有豬?!」宇妥往後退幾步,神色有些不自然,嗓音轉弱,呢喃:「怎麼連這裡也會有畜生……」
「嘿,醫師──妳真的什麼都不懂耶!」米雷將哨子掛回脖頸,得意地說:「這座橡木林是放養豬的最佳場所,今年,我們在這兒放養了三百多頭,是吧,Farmer哥──」
宇妥望住陶垚農,抑著嗓音說:「你為什麼養畜生,都不把牠們關起來,要讓牠們到處亂跑!如果又追擊人,怎麼辦?」想到自己剛剛在林子多次看到亂竄的黑影,她就莫名地生氣發抖。
陶垚農走到她身邊。「豬跟牛不一樣。」他低語,大掌輕輕握住她的手。
「別碰我。」宇妥慍怒地回身,坐到長凳上。
米雷沒察覺這兩人的氣氛怪異,逕自對宇妥說明。「醫師──你們在高原上,每天吃的那些帶有榛果香味的火腿培根,就是我們將豬只放養在橡木林,讓牠們吃橡木子的結果,為了讓牠們肉質有天然的美好風味,農場的人可是下了你們高原上不知道的苦心呢──」
「米雷,別說這些了!」陶垚農沈聲開口,命令:「你進去把壁爐火燃起,順便聯絡廉兮,看看他能不能開部車來接宇妥醫師。」
米雷愣了愣,抓抓頭,走進屋裡。
陶垚農走到宇妥面前,移開水桶,蹲下身,看著她。
「這裡有通訊設備?」宇妥抬眸,憤恨地對著他。
「是。」陶垚農握住她柔荑,大掌微微顫抖。「妳說的對,我就是這麼想見妳,希望把妳困在這裡;如果妳找不到我說再見,肯定不會回高原──」他將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摩挲、親吻。
宇妥僵住,腦海浮現他在林子裡吻她的情景──那應該是吻吧,一個輕淺、灼熱的吻──像情人的吻,印在她唇上。
他溫暖濕潤的氣息,吹拂在她掌心,嗓音低沈緩慢地說:「待會兒,廉兮來接妳,我會吩咐碼頭,調夜行直升機送妳回高原──」
宇妥震了一下,美眸盯住他的眼睛。
陶垚農對她笑著,笑容爽朗,卻有太多令人費解的情緒。
宇妥瞪著他,纖纖玉足突然踩在他膝蓋上。「我一輩子都不會接受你的邀請,留在農場遊玩!如果你再讓我出糗的話──」最後這句話說得像但書。
陶垚農心頭一抽,眸光灼爍地凝在她臉上。她的眼睛濕濕地,鬈翹的睫毛上依然沾著雨珠──這個他心目中的女神,正在對他伸出雙手,釋放某種訊息給他,像是纏綣的情意。他既貪饞又甘願受誘惑,長指愛戀地描繪她的唇,她猛然用力咬住他,他愣了一下,視線與她交會,然後像個男孩般朗聲大笑,抱起她走進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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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爐的火焰很不一樣,似乎多了什麼元素,所以燒得特別紅亮。這農舍的壁爐比人還高,熊熊的烈火烘得室內如暖春。
陶垚農取下一雙掛在爐額的大鞋給她穿,鞋子很厚很柔軟,沒有外底,與其說是一雙鞋不如說是一雙軟皮革厚襪。他說,這是熊皮靴。他在奧地利念農牧學院,上巡狩課程時,遇上被獵人誤殺的無辜小熊,為了悼念牠,他和同學把牠分了,做成皮靴和手套……
「好殘忍!」宇妥坐在壁爐前的地毯上,幽幽瞪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