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老闆解雇。我從打字員變成海鮮餐館的女招待。我在眾目睽睽下打了胡色狼一巴掌,天知道我這輩子都沒打過人的……我居然還成了柱哥的「女朋友」,在被他強吻兼威逼利誘之後……
我的世界變了嗎?
變的似乎不只是這個世界,就連我自己……彷彿也改變了……
我的口味變挑剔了。一個以前吃什麼都不太在乎的懶女人,如今只愛吃柱哥的便當。子鵑偶爾做出的營養餐已不能滿足我的味覺細胞。罐頭餅乾泡麵一類的食物更是徹底從我的生活裡蒸發乾淨。
我的作息習慣也變了。我每天不再早早閉上眼睛和周公約會,而是和柱哥約會。他帶我做了許許多多「情侶該做的事」。我經常被他折騰得很累但我發覺和他在一起時間過得越來越快。在我的要求下,我們又看了一次《Shrek》。一部電影連看兩次對鮮少踏足電影院的我而言簡直是奇跡。而且我不但已經成功征服兩隻腳的Boom Boom Dollar,就連四隻腳的Butterfly我也能偶爾跳完一次!多明顯的進步!
雖然做很多事的時候我仍和從前一樣慢個一拍半拍的,但我似乎比較有脾氣了。有脾氣是好事嗎?我不曉得……我只知道這樣心跳會變得難以掌握……
這麼多改變發生在我身上,而我竟然今天才發現?唔……我果然還是很遲鈍……
算了,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把外套還給柱哥。就明天吧,我帶著外套去上工,等他來接我的時候還給他。順便跟他道歉吧?雖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我把疊得整整齊齊的灰外套放進挎包裡,然後上床睡覺。
柱哥沒來接我。
我抱著挎包在餐館後門等。快10點半了,他還沒出現。
其實,柱哥他並沒說今天也會來接我。只因為他過去的一個星期裡天天來,我下意識把他的出現當作了理所當然。難道……他今天不來了嗎?
灰外套還在挎包裡,我不想就這麼再帶回家去。我突然發覺自己想見他。
是習慣嗎?習慣在放工後看到他倚著機車朝我笑的樣子,習慣坐在他身後感覺夜風吹在臉上的柔軟,習慣由他牽著手走到他想帶我去的任何一個地方,習慣在街燈下看著地面兩條比鄰的影子一起長了又短、短了再長……
因為習慣,所以想見他?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要去找他。
可是,去哪兒找他呢?我並不知道他住哪裡……不曉得登記民宅的黃頁能不能查到。不管怎樣,我可以試試看。
轉身回到店裡,我鑽進櫃檯找黃頁。找著找著,一個突然閃過腦海的問題令我呆在原地,正準備拉開抽屜的手也僵在握柄上動彈不得。
柱哥……柱哥姓什麼?叫什麼?完蛋了,我竟然不知道?不知道怎麼查?!
我鬱悶的瞪著已經拉開一道縫兒的抽屜,用力撞了回去。
天底下還有比我更烏龍的人嗎?
真讓子鵑該死的給說中了,我果然對柱哥瞭解的還不夠!
好多問題在這一剎那全都湧了出來──
他姓什麼?叫什麼?今年貴庚?打工的外賣店在什麼地方?他為什麼會及時出現在酒店救了我?為什麼會知道我在「振發活海鮮」打工?為什麼又在胡色狼正打算欺負我的時候出現在店門口?這一切一切一切……為什麼會巧得彷彿事先安排好了一樣?
我知道自己不該這麼不著邊際的亂猜。可我控制不了。
──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可能會為了某種目的接近你,利用你,騙取了你的信任,吃干抹淨後再把你一腳踢開……
天啊,為什麼又偏偏在這時候想起子鵑這些鬼話?!
懷疑像顆有自我意識的種子,一但落在人心裡面,誰也阻止不了那可惡的生命力。它生長,蔓延,開枝散葉,直爬進血管深處,然後在靈魂最薄弱的地方狠咬一口……
「阿蘭?怎麼還沒走?」老闆的聲音將我從失神中喚了回來。
原來我還坐在櫃檯後的地板上。
「阿柱今天沒來接你?」老闆走過來,問得很熱心。
「沒有……對了老闆!」我突然從地上跳起來。「你認識柱哥對不對?」至少他跟柱哥訂過便當,也許不只如此……
「我和阿柱滿熟的啊,怎麼啦?」
「你知不知道他住哪兒?」
拿著老闆給的地址,我站在紅山北大街一片組屋區的中央地帶。
時針停在11和12之間,我幸運的趕上最後一班地鐵才摸到這裡。
因為我是個不小的路癡,所以我在這片迷宮似的樓群裡轉了整三圈才搞清楚大牌168原來就是我眼前這一棟。
不遠處有個小小的街心公園。很眼熟呢。是「那個」街心公園嗎?好像是的……原來我曾到過他家附近呢?還是害我弄丟兩個初吻的地方……
抬頭仰望這棟十一層的組屋樓,我只看到星星點點的燈火閃爍。哪一個窗口是柱哥的?我完全猜不到……
猶豫什麼呢?我問自己。直接上去找他啊?然後把那些擾人的問題都問出來……柱哥會給我答案的……吧?
電梯停在六樓。我一個門一個門的對著手裡的號碼。
612……613……614?是這間了。我抬手探向門鈴……
「為什麼沒人叫醒我!?」熟悉的大嗓門穿透門板抵達我的腦神經末梢。
柱哥?我驀地抬頭。已經放在門鈴上的食指沒再按下去。
我躡手躡腳的溜到門邊的窗欞下,耳朵貼在牆上。對,我打算偷聽。我沒想過這麼做是不是不道德。管它呢?先聽了再說……
「柱哥,你發那麼大脾氣做什麼?我們只是不希望你再在那女人身上浪費時間……」可能是窗口開著的關係,飄出來的聲音清晰得不像話。
「誰叫你們多事!?」柱哥聽上去火氣很大。
「我們多事?你怎麼不問問你自己?那麼多天了還搞不定一個笨女人……」
哎?笨……笨女人?
「你再說!?」柱哥吼。
「本來就是!」另一把聲音加入。「柱哥你別忘了,我們是要對付那個姓胡的,沒時間讓你泡馬子!」
姓……姓胡的?
「我沒忘!」柱哥又吼。
「只要讓姓胡的攤上事兒,他就不會再有心思去打農場那塊地的主意。」第四條聲線比較冷靜。沒有起伏的語氣彷彿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不針對爭吵的任何一方。
窗外的我卻徹底聽傻了。
我也突然記起──胡先生是地產公司的經紀……姓胡的……農場……讓姓胡的攤上事兒,他就不會再打農場的主意……
「用不著你們來提醒我!」柱哥越來越大的吼聲讓我胸口震動了一下。彷彿……有點痛……
「柱哥,我們跟蹤姓胡的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好不容易才捉到這個把柄,我們絕不能輕易浪費掉!不是說那女人很笨嗎?你只要把她哄上床她就什麼都聽你的了……」
……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
風好涼……我突然打個哆嗦,這才發現自己正坐在街心公園的石凳上。對面矗立著那棟大牌168。有些窗口的燈熄掉了,有些還亮著。
今晚有些多雲。暗黑的夜空裡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我突然辨不清來時的方向……
不遠處有個電話亭。我走進去,按下一串突然從記憶底層竄出的號碼──
94154188……就是你我是你爸爸……
「柱哥,」我搶在電話接通的時候說,「我在你樓下,我迷路了……」
再熟悉不過的灰T恤兩分鐘後出現在我面前。
他在笑。像是很高興看到我。
「你怎麼會到這兒來?」他把我拉出電話亭,一隻手輕輕撥弄我肩後的長髮。
我看著他。他的笑容像是來自很遙遠的地方,那麼的不真實……
「我迷路了……」
「笨蛋,這麼大點兒地方你也迷路?」
對呀,我很笨的。我是「笨女人」……
「走吧,我送你回家。以後想我就打電話,別在外面晃到這麼晚,很危險的!」他拉著我走向樓下的停車位。他的機車停在兩輛奔馳轎車中間。
「柱哥……」我突然拉住他的T恤。
「怎麼了?」他頭也不回的從後備箱裡取頭盔。
「你想不想和我上床?」
「匡當──」
頭盔掉在地上。他轉身瞪住我。
「你再說一次?」
「你想不想和我上床?」我照他的意思重複。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喉嚨沙啞,吼聲裡除了憤怒似乎還有些別的……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憤怒。我也不勉強自己去想。我只是又一次看著他漆黑的眼睛問──
「你想不想?」
「你確定?」他沉聲反問我,眼底漫起我看不懂的顏色。
我猜他也許是想確定我是否喝醉酒或者剛嗑了迷幻藥,於是我告訴他──
「我很清醒。」
是的,我很清醒。清醒得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說這些話……清醒得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