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泠生氣地坐上床頭,無巧不巧地擋住夙震孝的視線,她低聲安慰,雨臻依舊吼叫地趕夙震孝走。
「你出去,不要再刺激她了。」
月泠回頭趕他,夙震孝卻堅持不走,相互爭執之下,穆天毅欺身近床,輕輕一探手,葉雨臻頓時昏睡過去,尖叫聲突然停止,嚇得夙震孝心急地想推開丁月泠一看究竟。
月泠硬是不肯讓開,「看看你做的好事,她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又被你引得如此激動。」她氣騰騰地想將夙震孝推出房間。
「我點了雨臻的穴道,她沒那麼快會醒來,你還是客廳坐吧!」穆天毅居中調解兩人的爭執。
夙震孝依舊堅持地一步也不肯移動。「雨臻既然已經睡著了,我要留下來陪她。」
月泠怒氣滿面地瞪他,一甩頭,逕自離開房間。
「她真的沒事,臉上只是些浮傷,看起來很嚇人,其實不嚴重的。」
穆天毅的解釋並沒有使夙震孝放鬆揪緊的心,他心疼的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愛意和擔心,無言地看著穆天毅,希望他能體諒自己對雨臻的那份深情。
「雨臻盼望的是能得到你情感上真摯且具體的表示,而不只是在心底默默的愛戀,此時守著無意識的她,還不如正視你心中的隱情,解開糾纏,當你能坦然地接受並且回應雨臻對你的愛,才是真正治好她心中創傷的良方。」
夙震孝在穆天毅的言辭下無語以對,他輕輕地執起雨臻受傷的手,深情地落下一吻才不捨地轉身踉蹌行出房間。
迎面,月泠遞上一杯酒,他無言地一飲而盡,苦澀的酒液伴隨著酸楚的心緒入喉,化作一聲蕭瑟的歎息。
「該死的何崇堂,我真該剝了他的皮……」夙震孝煩躁地在客廳裡來回踱步,聲聲怒吼著。
「何崇堂縱然有錯,卻是因為迷戀莫儷,才會被她利用,幫宋慶城當間諜,總也算是情有可原,那你自己呢?誤盡青春,反覆無常,不敢愛又不肯放。」月泠在一旁不時地放放冷箭,落井下石,「別再走了啦!我家的地板都快被你磨穿了,你現在嘗到被拒絕的滋味了喔!味道怎麼樣?夠嗆吧!」
穆天毅一把拉住夙震孝,透過手掌感覺到他肌肉的緊繃與強抑的怒氣,勉強地讓他坐在沙發椅上,一面制止丁月泠的冷言冷語。
「月泠,你不要盡在那裡幸災樂禍,那樣無助於事情的圓滿解決。」
「那你希望我說什麼?難不成要我單刀直入地問夙大少爺,他到底嫌棄雨臻什麼?否則為什麼拖了這些年,還遲遲不肯跟雨臻求婚?」月泠毫無修飾的用詞衝口直出。
穆天毅對丁月泠的問話方式只能搖頭苦笑,還真沒見過有誰過問別人的終身大事時,用詞是如此直接又尖銳的,「你這麼不客氣的口氣,如何讓夙兄願意回答?」
「好嘛,那我這樣問吧!」月泠裝模作樣的嬌聲細語,甜膩得教人噁心,「夙大哥唷!你到底對雨臻有什麼不滿意嘛?是嫌她人老珠黃不夠妖冶美麗,還是嫌她家財萬貫、財大氣粗,欸!該不會你是嫌棄她嫁過人,是個棄婦吧?」
「不許侮辱她,即使是你也不可以。」夙震孝低吼地怒視丁月泠。
「不容易,總算會開口了;那你自己說,怎麼弄成今天這種局面,如果是因為曜風和雨臻當初的婚姻關係,使你耿耿於懷的話,我馬上讓曜風過來,你們當面解決清楚,不要讓無辜的雨臻當你死要面子的犧牲品……」
「不關曜風的事,也不是雨臻有什麼不好,所以不要再說了,你何苦要如此苦苦相逼呢?」
「不是我愛逼你,只是你為什麼就不能說一次真心話呢?你是愛她的,不要不承認!那為何還要利用亞莉莎來逼走她?當年外在壓力那麼大,你都能不顧阻擾地追求她,為何如今有了眾人的祝福,你反而搖擺不定?」
丁月泠犀利的言辭如利劍般穿透夙震孝用來抑止感情宣洩的鎧甲,他的雙眉緊蹙,逃避著不想加以理會!
一晃起身,夙震孝苦惱地立於落地窗前,無力的眼神穿過無垠的蒼穹,落在不知名處,蒼白無神的臉色襯著他落寞的身形,更顯出雙肩承不住滿心的愁苦。
一時間,屋裡好靜、好靜,靜得可以聽見每個人的呼吸聲,更能清晰地聽見夙震孝深沉的歎息;丁月泠忍不住開口想說些什麼,卻讓穆天毅搖頭給吞了回去。
許久、許久夙震孝發出一聲長歎,伴隨著他幽森的低語,像是回答月泠的問話,卻更像是他自我的省思,「十五年前,有兩個年輕人同時在間大企業的基層半工半讀,兩人更因為趣味相投,結為好友,在工作和課業上互相鼓勵,時間讓兩人的友誼日益加深,並且相互約定,未來在事業上要相輔相成共同打拚,雖然彼此的身份背景懸殊,但是並不影響之間的情誼和承諾。直到某一天……」夙震孝的自白突然靜默,他燃起一根香煙,望著那冉冉而起的輕煙,引出心底更多的陳年往事。
「兩人之中,那個來歷不明的窮小子,看到了好友家中那位溫柔、嫻淑的表小姐時驚為天人,並且不自量力的一頭栽進愛戀裡,深陷而不可自拔;或許是老天垂憐,他發現自己不是單相思,那美麗的女子接受了他的追求,從此像快樂的活在雲端上……」
「後來呢?」月泠迫不及待的想知道。
夙震孝深沉一歎,拋去已經燃盡的煙,淡漠地訴說著:「人總是無法不介意別人的眼光,懸殊的家世、地位,讓相愛的兩個人時有摩擦,尤其當窮小子無意中發現,他心中唯一的新娘,竟然是好友從小訂有婚約的未婚妻時,他恍若從雲端失足墜落;讓他深覺愧對知交,卻又無力割捨最愛,正當他為友情與愛情兩難、掙扎的時候,幸運的得到好友堅決的表示,他對這個從小被迫訂婚的女子,只有手足之情,並無男女之愛,因為他將她視如失散的妹妹般疼愛,並且吐露出不為人知的豪門悲劇,來佐證自己的心意,更以實際行動來幫助兩人,躲開女孩家庭的阻礙,使得相愛的兩人更加珍惜彼此。」
「既然有好友的支持,為什麼還拖延著,不乾脆結婚算了?」
「說的容易,窮小子家徒四壁,才畢業當完兵,正要開始努力於工作,如何談論成家,他也有男兒的尊嚴,怎麼可以如此委屈知心人?」
「哈!說得好,不敢委屈了知心,結果卻是帶給她更多的傷痛;矛盾。」月泠實在難忍不為好友打抱不平。
「唉!……」夙震孝感慨良多地低吟,「『矛盾』!不是。或許應該說是『人算不如天算』,當年滿心只想到要配得起她,要讓她能在人前拾得起頭,不要委屈她見不得光似的老是躲在暗處。『揚眉吐氣』,多可笑!費盡心血得到它的同時卻也是最傷情的時候。」
「結婚是權宜之計,他們兩人也是萬分無奈才做的決定,何況,又只是名義上的夫妻……」
「不是這個問題。」夙震孝急急地打斷月泠的說詞。「是那場要命的車禍。」
「你後悔救了亞莉莎?」
「不是,在那種情況下,如果我沒有救她,我只會更加內疚。」夙震孝諷刺地一笑,「我並不是為了愛她而救她,那一夜我拒絕了亞莉莎愛的告白,因為不論台灣的她發生任何事情,我都不可能再接受別的女子,她早巳佔滿我心,所以當亞莉莎深受刺激地跑上車道時,我豈能眼睜睜見她慘死在醉鬼的車輪下。」
「事後你為什麼不解釋呢?又為啥從醫院跑了,連去處都沒有交代的消失無蹤?」
「解釋!事已至此早就已經毋需解釋了,當我醒來,發現自己全身的傷,臉毀了、腳跛了、尤其……」夙震孝欲言又止地吐不出心底的悲哀,「如果不是傷重時曜風已經要醫院為我動了整形手術,我早巳不是如今的模樣了。」
「可是你卻不等所有的手術做完就跑了,才會還留一道疤痕在臉頰上,到底為什麼連重要的復建工作都不顧就消失了?」
「身心兩方的傷害讓人心灰意冷,生死交關的時候,回顧往昔才發現自己虧欠好友許多,多到一生也還不完了……」
「所以就不告而別了,知己和知心人呢?這樣做你怎麼對得起他們?」
「有何差別呢?我已經無法給她幸福了,不如離去;而且他們結婚了,曜風會好好照顧她的,縱然萬分捨不得,卻是很放心的。」
「自私又不負責任。」月泠聽得直想罵人。
「當一個人處於心神俱傷的時候,如何能要求他有常人的思考模式和行為形式?月泠,或者當你有朝一日也遇到一件不平之事時,就能體會夙兄的感受了。」穆天毅就事論事的做仲裁,他一直非常仔細地聽著夙震孝所說的每一句話,試圖從他的言談中找出問題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