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意之下每個人的分數都差不多,夙震孝的功力一向好,使得大夥兒沒人肯和他比賽。
夙震孝的怒氣明顯地表露在標靶上,一支支的飛鏢彷彿要穿透靶心地插在紅心上,旁觀的人真個暗自慶幸那不是自己的腦袋。
兩人輪流玩著,換成月泠時總是精采萬分,她的準確度一直不穩,時好時壞的輸輸贏贏。好不容易有兩枝鏢射在紅心的邊上,可以有次好成績,偏偏第三支的力道不足,在離標靶尚遠的距離即已下垂,一時眾人的歎息聲齊起。
於是--當眾人歎息的尾韻尚在空中迴繞,那支已經往下掉落的飛鏢彷彿被某種力量托了一下,居然在大家的注視下朝上射去,並且危危顫顫地射入標靶的最外圈上。
在眾人的歎息轉為驚訝之時,只有月泠轉頭向後望,震孝注意到她異於他人的動作也跟著回頭看去,只見舞池已空,穆天毅和小九跳完一曲正和彭竟堯站在離月泠身後五、六步遠的地方,優閒地喝著酒、聊天。
盯著穆天毅的背影,震孝心中有著幾分懷疑,月泠倒是十分篤定那是穆天毅動了手腳。穆天毅恍若背後長有眼睛似的迎著月泠微怒的視線轉身,露出一個愉悅地笑容走向她。
迎面穆天毅就被月泠一頓埋怨,「怎可炫耀,小心引人懷疑。」她擔心人多口雜,會招來麻煩。
穆天毅瀟灑自若且故作不解地假裝聽不懂月泠在他耳邊的咕噥。「為何蹙眉,若是玩輸了,我為你贏回來。」他輕鬆自在地說著。
小琦對穆天毅興趣十足,只是幾次嘗試靠近,卻總被他逃脫。不死心,她慇勤地遞上飛鏢,「露一手給人家瞧瞧嘛!」誇張又矯揉造作的聲音讓穆天毅更加敬而遠之。
震孝頗能瞭解地把他手上的鏢交給穆天毅,「試試看吧!」
穆天毅笑著接過手,既沒閃開站在面前的小琦,也沒對正標靶,只見他飛鏢人手隨即離手,卻無巧不巧的和月泠留在靶上的飛鏢相依而立,連第三支鏢也一樣像是要掉下一般地射在標靶邊緣上。
惋惜的歎氣聲響在空氣中,失望的神情明顯地出現在眾人的目光裡,小琦更是以離開來表示她的感覺。穆天毅故作無奈地歎氣,逗得月泠忍不住躲在他的身前低頭暗自無聲地竊笑,抖動的肩膀恰似哭得傷心。
震孝的驚異留在心底,面無表情地瞧瞧穆天毅,讚賞出現在他精明的雙眸裡。他心裡明白,依穆天毅出手時的隨意,居然能如此準確的支支按心意射中目標,絕不是簡單做到之事。只有那些不明就裡的庸人,才會看到事情的表面即下定論。
「別難過了,我再試一次好不好,說不得這次會好些。」穆天毅拍拍胸前的月泠,順應眾人的想像力,假意安慰她。
月泠唯恐穿幫,所以也不反對地點點頭,附和著穆天毅的玩笑。
冷眼於旁的夙震孝,好整以暇地看著兩人繼續裝腔作勢。
穆天毅看著震孝嘴角微揚的笑意,心中明白小把戲沒能瞞過他。夙震孝既然沒點破,穆天毅索性也裝著不知道,對著他再次遞來的飛鏢隨手接過數支。
帶著月泠,穆天毅後退數步,讓圍觀的人排列在他們的兩旁形成一條長巷,面對掛在同一面牆的另一個標靶而站。
溫吞吞地穆天毅射出第一支飛鏢,綠色的鏢尾在慢速度下讓眾人能清楚地看著它往靶飛去,雖然有些偏地落在紅心的大圈圈裡,圍觀者的眼睛連眨都不眨的等著第二支鏢的出現。
穆天毅等到眾人催促才又射出一支紅色的飛鏢,紅色的鏢尚未到達標靶,他即又連著將手中其他的飛鏢射出,每一支不同顏色的飛鏢都緩慢、順序地往靶而去,短短的距離之下清楚的看到他發出的五支鏢,最不可思議的是,臨近標靶之時後射的鏢追過先射出的飛鏢,順序地接著第一支已經在紅心上的綠色飛鏢圍成一個密實的圓圈,將紅心佔滿。
最後到達的是最先射出的那支紅色飛鏢,它準確的落在被飛鏢圍住的圓圈中心,形成一朵美麗的梅花圖案。
房間裡瞬間靜默,在短短時間的過程裡,每個人都看得目瞪口呆。連知道穆天毅底細的月泠都不免看傻了眼,忘記要抱怨他賣弄。
穆天毅趁著大家被迷住的剎那間,拉著月泠的手、衝著夙震孝一叫,「走人!」迅速地脫身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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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灰暗,遠遠的天邊開始露出些許的微光,清晨是萬物甦醒的時候,月泠懶懶地開著車往淡水的家回去。想著剛剛才分道揚鑣的震孝,不禁慶幸自己可以回去擁床大睡,他卻必須馬上面對忙碌的公司業務,心裡不免有些歉意。
整條公路上只有偶爾相錯的幾部車,月泠的心思翻轉的是震孝說過的話;「仲業」是她遷怒的對象,非常情緒化的排斥。當年她特意不選法商組,就是為了避免和「仲業集團一扯上關係,如今卡著曜風勢必無法避開。不甘心卻又無奈,月泠對天長聲歎氣。
穆天毅一路上細細地觀察月泠的表情變化,看著她微蹙的眉頭,起起落落的情緒和終於吐出口的歎息。很難想像她瘦削的肩膀上承受了多少負擔。
「有那麼多問題難解嗎?」穆天毅憐惜地看著她,心中想著如何才能為她卸去一切重循。「何須歎氣呢?天塌下來還有我這高個的為你頂著呀!」
「還說大話。」月泠一臉無奈地瞪他一眼,「叫你別賣弄,還特意耍帥,也不想想那種情景會有多少流言亂竄。」
「那只是彫蟲小技不足掛齒,何況你不是也很高興的捉弄他們。那只一會兒的事情,他們會以為是酒醉後的錯覺。」
月泠回想那情況,雖然不贊同他的話,卻也忍不住想笑。
那一票人被穆天毅的「彫蟲小技」催了眠,臨下樓時天毅回首一甩手,人們才被靶上出其不意掉落的飛鏢驚醒。待眾人尋找他們時,穆天毅早巳將月泠帶下樓,駕車離去前還聽到屋裡迴旋著大夥兒的叫聲。
「你是故意的。」月泠恍然領悟,「你在報復。因為我推你去和小九跳舞?」
穆天毅笑而不語,表示默認。
「你可真是小心眼。」月泠白了天毅一眼,「軟玉溫香抱滿懷,別人求還求不到,就單你不領情。」
「夙兄不也拒絕嗎?」
「震孝不同啊?他自從出事後再沒有跳過舞,虧他以前還是出名的『舞林高手』呢?」
「『武林高手』?」
穆天毅疑惑的語氣,叫月泠好笑。「很會跳舞的舞林高手,你想到哪去了。心傷難醫;他以前是個熱情、豪爽的人,好打不平、愛交朋友。可是出事以後變得內斂、冷漠,自我保護超強,對不熟悉他的人會覺得他拒人千里。」
「原因癥結竟然是雨臻,為什麼?」
「你絕對想像不到,雨臻努力了五年,哭幹了多少眼淚。」
「既然兩情相悅,那還有什麼從中作梗?」
「超重的自尊心和莫須有的自卑感。」
穆天毅將零碎的訊息組合,很感慨地說:「自古門戶之見拆散多少有情人,而如今夙兄只怕更是自慚形穢,故不肯消受美人恩。」
「確實如此,雨臻是『仲業集團』的執行副總裁,擁有仲業百分之三十五的股權。仲業集團名下的關係企業包含了建築、保全、貨櫃、船運……以及其他相關的下游業務。單單這個家世,就能讓不明就裡的人退避三舍。」
「夙兄如此優秀的人,當不致被雨臻的家世背景嚇阻才是。那另一個問題應是他形體上的缺憾。『情貴知心』雨臻既能堅持五年,表示她對夙兄情深意重,自不會在意他的外貌才是。」
「在意的是震孝自己,他那個固執的腦袋怎樣也聽不進別人的勸告,寧願兩個人都痛苦,還拖著關心他們的朋友操心,也不肯讓事情圓滿結束。」
「難道就沒有別的解決之道嗎?」穆天毅的心中清楚地浮出事情的脈絡,「仲業」是一切問題的所在,月泠心中重擔的始作俑者。計畫在腦海裡成形,只待時機成熟即可付諸實行。
月泠的注意力專注在路面上,完全沒留意穆天毅細密的心思已經將一切釐清,並且有了對策。所以她只是苦笑地回答:「除非能讓時光倒流,一切從頭來過。或者正如震孝所說,能讓他一夜之間恢復成往昔。」
「這事並非不可能呀。」穆天毅淡淡的應著。
「什麼意思?」月泠不相信地轉頭,顧不得手中的車子偏出車道。
「小心開車。」穆天毅懶懶地伸過手撥動方向盤,車即駛回原線道。「你已然聽到,何須再問。」
「說清楚怎麼個可能法。這樣半吊著很難受的,你不知道『好奇心殺死貓』這句話正適用於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