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體諒我,你何必--」
「何必如何?」他直勾勾地瞪著她,臉上現出一絲黯然,「你到這兒來,不正是為了吸引我的注意,讓我一步步陷入你所設的圈套裡,再要求我去救出你的家人,是不是這樣?」
他是未卜先知還是怎麼著?
苡若怔怔地望著他,「你……」
「不必驚訝成那樣,只要是腦袋經常戴在脖子上的人,都可以猜得出來。試想,武林之中除了我,誰能夠沒事就跑到無極山莊溜躂?你不來求我,能夠去求誰?」他得意揚揚,躊躇滿志地把下巴跟眉毛都抬得老高。
「臭屁王!」苡若實在受不了他倨傲、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的模樣。
尤其可恨的是,他說的都是真的。
「還有--」他似乎吹噓得意猶未盡。
「哼!」苡若可沒興趣聽。
「我到麗水宮見過周嬤嬤了,並且陪四大閒人下了十六盤棋、喝了六大醰的茅台。」
完了,他們四人平時就已經夠喳呼、夠長舌的了,六醰茅台一下肚,還能不一五一十的全部招供嗎?
第四章
被自己最親近的人出賣,該有什麼樣的反應?
苡若呆立了足足有一盞茶的時間,「你小人!你玩陰使詐,你……」她好火大,至於憑什麼火大,她也搞不清楚,總之,她有種被騙的感覺,而且這種感覺很不舒服。
韓彥申倒是心胸寬大,一點也不把她的話當回事。
「罵完啦?」他譏誚地覷近她的臉龐,「現在準備要來勾引我了嗎?」
「你--」苡若勃然大怒,又羞又慚,一巴掌打過去。
韓彥申似乎老早料到她會來上這一招,精準地將她的小手接在掌中。
「這樣還不算體諒你嗎?我讓你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達到目的,你應該感謝我才對,怎麼反而暴力相向呢?」
他說的也有道理,苡若登時靈光一閃,「你真的願意幫我去救出我的家人?」
「那要看你拿什麼條件跟我交換。」江湖中人都瞭解,盜帥韓彥申是絕不做賠本生意的,任何人想請他「作案」,都必須付出相當的代價,否則,即便是天皇老子,他也不賣帳。
苡若咬咬牙,孤注一擲,「只要你肯進無極山莊救人,你要什麼……我都可以想盡辦法去替你弄到。」
「話是你說的?」韓彥申灼灼的目光,肆無忌憚地凝視著她。
苡若立刻接觸到他那燃燒著的眼睛,像兩把火炬,對她猛烈的燒過來。她被動的靠在門上,心,仍然怦怦的狂跳著,呼吸前所未有的急促。
他用雙手支撐在門上,正好將她「鎖」在他的臂彎裡。
「萬一我提出的要求,是你給不起的呢?」他咄咄逼人的問。
這樣的問題使苡若無從回答,她忽而害怕得想逃開,但無處可逃。他強迫她迎向他的目光,手臂一緊,把她圈進了懷裡。他的胳臂迅速箍緊了她,他的唇,忘形地、昏亂地、焦灼地緊壓在她的唇上。
苡若不能呼吸,也無法思考,激越的心緒彷彿一枚火苗,「轟」的一下點燃了整個軀體。她全身都著火了,那麼無邊無際地蔓延開來……
好一會兒,他抬起頭,她的意識也慢慢甦醒了。睜開雙眼,他的眼眸距離她的只有幾時遠,他深情的凝睇她,令她無端地心慌意亂。
怎會有這樣的眼睛呢?彷彿燃燒熾烈的火炬,又宛如廣闊的汪洋,能融化她,也能吞噬、淹沒她。
她搖頭,希望自己不要越陷越深,終至回不了頭。
「不要搖頭!」他沙啞的說,用雙手輕柔地捧住她的臉頰,「沒錯,我要的就是你,你願意給,能夠給嗎?」
她還是搖頭,在他的手掌中拚命的搖頭,似乎除了搖頭,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不要搖頭!」他著急地命令她,「不准再搖頭!」
她彷似沒聽見,仍一逕地搖頭。
「你再搖頭,我就……就又要吻你喔!」語畢,不管她同不同意,頭一低,再度攫獲她的朱唇,奪取似地佔有它。
苡若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流淚。
吮到一口鹼水,韓彥申如夢初醒,怔仲地放開她。
「你果然並不愛我,是我一廂情願、自作多情……」他受傷的臉孔拂遇一抹陰霾,「我答應你再闖一次無極山莊,救出你的家人,至於我的條件……我不會勉強你的,你放心好了。」
他毅然地掉轉身子,臉色蒼白如死。
苡若聽見房門開了又關。他走了,一如他來的時候,均是悄然無息,有歡欣也有淡漠。
苡若倚靠在牆邊,失魂落魄地,霎時,她興起再見他一面的衝動,慌忙打開房門,飛快追了出去。
房外淒冷幽暗,樹影朦朧,苡若四下梭巡,看不見他,但覺每一個影綽的黑點都是他。
真的走了嗎?
夜色四合了,寒風驟然而至,她一步一步走向長廊,像踩在自己的心口上,一不小心,都碎裂了。
他真的走了,苡若遍尋不著他,疲憊地靠在牆垣邊,悲從中來,竟低低啜泣了起來。
「在找我?」他幽靈似的,從無盡的暗夜中出現,輕撫著苡若的香肩。
「我以為……以為……」她淚盈於睫,猶如無助的孩子,欣喜的撲進他懷裡。「你不要走,不要走!」
韓彥申沒想到她這麼「善變」,才轉眼的工夫,就換她死纏著他不放。她若不是吃錯藥,就是--蓄意勾引他?
趕快看看她的眼睛有沒有賊賊的樣子?還好嘛!晶瑩燦亮,水霧迷濛,演戲應該沒有這麼逼真才對,姑且信她一次好了。
韓彥申滿足地摟著她,「你答應當我的妻子了?」
苡若羞赧地別過臉,「我得先請示我的師父,還有……如果我爹仍在世的話,我似乎應該……」總而言之,她本人是不反對就是啦!
「無信小人!」驀地迴廊一端紅影閃動,一人倏忽逼到苡若身後,紅袖中伸出一隻手,五爪手指齊向苡若背心插了下去。這一下迅捷無比,出手的正是香謝舞坊坊主久宮律子。
韓彥申一愕,驚呼,「好歹毒的招數,你幾時學會的?」眼見她手掌已擊到苡若背脊,當下不及細想,竄上去便扣住久宮律子的手肘,將她推向樹叢中。
苡若的武功原就十分粗淺,不知道久宮律子出狠招想奪取她的性命,還以為她是氣自己和韓彥申要好,一時妒火中燒,才想打她,出出怨氣。忙衝過去,將久宮律子扶起來,「久宮小姐,你沒摔著吧?來,我幫你看看。」
「貓哭耗子假慈悲!」久宮律子陰森森地沉下臉,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五爪又朝苡若的胸前抓落。
「啊!」苡若慘叫一聲,摔倒在地。五指傷孔血流如注,登時染紅了半邊衣裳。
「苡若!」韓彥申作夢也沒想到,久宮律子會用如此狠毒的手法打傷她,盛怒之下,使出全身力氣斬去久宮律子的雙腕。旋即抱起苡若飛身而起,向東而去。
待舞坊的藝妓們聞聲出來探個究竟時,他兩人已翩然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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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馳了十幾里路,韓彥申感覺懷中苡若的身子逐漸冰冷,伸手探向她的脈搏,但覺跳動得相當微弱,氣息如游絲一般。他驚慌起來,看前面有塊大石頭,忙把苡若放上去,揭開她的衣襟,赫然看見五個指孔深及肩骨,傷口旁邊的肌膚全都呈現紫黑色,顯然中了劇毒。
「怎麼會呢?」他匆忙撕下衣角,為苡若裹住傷口,「久宮律子只是一名舞孃,怎麼會使如此陰毒的功夫?」他喃喃自語,百思不得其解。
眼見若不趕快醫治,苡若登時便要毒發而亡,便又抱著她縱身往麗水宮的方向奔去。
繞過幾個山坳,麗水宮的樓宇已然在望。
周嬤嬤和四大閒人一看到他,馬上衝出來,七嘴八舌的問個沒完。
「先給我一間乾淨的房間,和一盆滾燙的水。」韓彥申腳步不曾停歇,沒等周嬤嬤引路,已經自己先走進內堂。
「就這一間。」
周嬤嬤指的便是苡若的閨房,雖然苡若受雇到香榭舞坊授舞,但她仍經常返回麗水宮,因此,周嬤嬤還是要僕人將她的房間保持乾乾淨淨。
韓彥申才把苡若放在軟床上一下下,西殘已捧著一大盆熱騰騰的水進來。
眾人一看到苡若胸前的傷口,霎時嚇得目瞪口呆。
「是久宮律子。」韓彥申自靴底抽出一柄短刀,「周嬤嬤,勞煩把油燈拿過來。」
「我來。」北破忙把油燈遞給韓彥申。
他一面用熱水洗去苡若的污血,一面燻熱短刃。劃開她已變為黑色的傷口,然後俯身到她胸前,將傷口中的毒血一口、一口吸出來,吐至地上。
那暗紅色的血液滿是腥臭之氣,教人聞了好想嘔吐,周嬤嬤和四大閒人都忍不住用手摀住鼻子。
然而,韓彥申卻彷彿一點感覺都沒有,仍舊大口、大口的把毒血吸出來,直到轉為殷紅,才倒了一杯清水漱口,但馬上又挨到苡若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