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要緊吧?」周嬤嬤焦急地問。
韓彥申頓了頓,黯然道:「我不知道,我以前從沒見過這種毒。」
「我去請大夫。」南摧轉身就要走,被周嬤嬤一把拉回來。
她是個老江湖,雖然很遺憾,沒把四名「老」徒弟教好,但對江湖的閱歷仍然十分豐富。她一見到苡若連嘴唇都變成黑色,就知道大事不妙,如果韓彥申也束手無策,就算是把全鎮的大夫都請來,還是無濟於事。
「總不能眼睜睜的看她死吧。喂,老弟!」東缺急得快哭了,「你不是很厲害嗎?快想個辦法救救她,你要能救活她,我保證幫你把她追到手。」
「對,我也幫你,我幫你寫情書。」西殘急道。
「我幫你當信差。」南摧績道。
「我幫你讀!」北破也不落人後。
「笨!」三隻手同時拍向北破的後腦勺,「連情書都要你幫忙讀,那韓老弟要幹什麼?」
「別吵了!」周嬤嬤被他們煩死了,「你們到後山去,採一種叫『佛座小紅蓮』的紅色小花回來。」
「采那種小花幹什麼?」
「周嬤嬤高見,」韓彥申高興的說:「我一時情急,倒忘了那種小紅花可以止血去毒。」
「那還等什麼?」
四大閒人提著燈籠,爭先恐後地往後山跑。
此時,殘燭將減,曙光微熹,韓彥申握著苡若越來越冷的小手,憂急交加,思潮如濤。
她不能死,她還沒做他的新娘子呢,怎麼可以死?
多年來,他未曾如此堅毅、溫柔過,莫非是冥冥中的情牽,讓他欲罷不能,無法自拔?是一種神秘的力量在心中翻騰,滔滔滾滾、洶洶湧湧,使他漂泊的心緒急著靠岸……
周嬤嬤倚在門口,不時引領張望,看看四大閒人回來了沒。
猛一回頭,見韓彥申深情款款地望著苡若,她悲哀但感動地欣然一笑。她相信他會善待苡若,會做一個體貼的丈夫,將來……如果苡若還有將來的話,她相信韓彥申會為她築一個溫暖的小窩,讓她過幸福忘憂的日子。
苡若!你一定要醒過來!
她欷獻一歎,不忍再看下去,轉身走出房門。
約莫兩個時辰之後,四大閒人終於汗流浹背的趕回麗水宮。
「師父,我們只採到這些。」東缺抖開布巾,現出四、五朵嬌嫩欲滴的紅色小花。
「這些就夠了。」周嬤嬤旋即將佛座小紅蓮交給韓彥申,「快將它嚼爛,餵給苡若吃。」
「等等。」西殘覺得這種喂法似乎有欠衛生,「我去拿槌子來搗爛它。」
「時間緊迫,你窮囉嗦個什麼勁?」南摧有十成十的把握,以韓彥申的風流本性和高超手腕,他一定偷偷吻過苡若了。既然都「水乳交融」過了,再「嘗」一次,又有什麼關係。
他兩人爭論的當口,韓彥申已經將小紅花嚼爛,半餵入苡若口中,另一半則敷在傷口上。
過了大約一刻鐘左右,她嚶嚀一聲,幽幽轉醒,「我……還活著嗎?」
大伙興奮極了。韓彥申問:「你現在覺得如何?」
「好累,」苡若睜開眼睛,見五、六張臉全聚精會神的望著她,一低頭,猛地瞥見自己前胸裸露了一大塊,登時紅透雙頰,嗔道:「你們是怎麼搞的,沒聽過非禮勿視嗎?我已經長大了耶!你們……哎喲!」慌忙抓起被褥欲遮住頭臉,卻不小心觸動傷口,失聲叫了出來。
「若兒,你還好吧?」周嬤嬤十二萬分抱歉的說:「對不起啦,我們一時情急,沒考慮那麼多,大家又急著想怎麼救你,哪曉得你……呃……」
「不知不覺也就長大了。」東缺是四大閒人裡頭最年輕的一個,因為拜師最早,所以被尊為大師兄,不過,年紀也老得足夠當苡若的父親。「你也甭不好意思,師父們從小看你長大,咱們情同父女,儘管你的身材稍差了些,師父們也不會笑你。其實認真追究起來,我們也有責任,以後呢--」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要不是身負重傷,她鐵定會跳起來,指著東缺的鼻子破口大罵。「人家指的才不是那個--」回眸,與韓彥申四目交觸,俏臉倏地又紅到耳根子去,忙再鑽進被窩裡。
西殘曉得啦,把矛頭指向韓彥申,「原來問題在你身上,你怎麼可以不先打聲招呼,就自作主張救咱們若兒的命呢?她是寧可去見閻羅王,也不願第三者,不!應該是第八者見識她的身材,這樣會讓她很自卑的,你知道嗎?不管,你得負起責任。」
「我去買紅燭跟嫁衣。」南摧道。
「你買那東西幹什麼?」西殘愣道。
「不是要韓老弟負起責任嗎?」南摧煞有其事地就往外走。不可思議的是,居然沒人攔阻他,好像大伙都認為韓彥申真的該負責任似的。
「呃,我去買看看有沒有花轎。」
「我去準備吃的。」
「我也去。」
大家很有默契地找了各個不同的借口,離開苡若的閨房,讓他們兩人能夠單獨地說幾句話。
苡若躺在那兒,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脆弱過,由於傷得太重,很快便又陷入昏迷當中。
「若兒,若兒!」
韓彥申怎麼也沒料到,在他有生之年,會為一名女子如此這般的牽腸掛肚。
見苡若才轉為紅潤的臉頰,逐漸地又呈現蒼白,他不放心地揭開她覆在傷口上的布條,嗄!鮮血仍舊汩汩直流,想必是佛座小紅蓮藥性太緩,不足以止血,也無法完全祛除毒液。
略一沉吟,俯身抱起苡若。
「你……你要……做什麼?」她陡地驚醒,翻過身來,迷迷糊糊地喃道。
「我帶你去見神醫詹仲昆。」
詹仲昆只是個鄉下走方郎中,因為有一年揚州首富鄭老爺子媳婦難產,半夜裡大出血,孩子卻生不下來,他們找了幾家名醫都不在,無奈只好去敲詹仲昆家的門,隔著門喊他去幫鄭夫人接生。
怎知他正睡得糊里糊塗,一邊答應、一邊向他妻子道:打盆涼水洗洗臉。再拉長脖子向外吼:你們先回去,我隨後就到。
鄭家的管事沒弄清楚,趕緊跑回去跟鄭老爺子說:詹仲昆要咱們先打盆涼水給夫人洗臉,他隨後就到。
當時情況危急,誰也沒空去細想對或錯,反正是大夫吩咐的,照做就是,於是慌忙到井邊打一桶涼水端進臥房。當時正值酷暑,鄭夫人熱得渾身是汗,涼水猛地一激,孩子竟然呱呱墜地,而且母子平安,順利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詹仲昆洗完臉趕過去時,他們已經歡天喜地,包了個大紅包,千恩萬謝地拿他當再世華佗。從此他便聲名遠播,那一年他才二十歲。
全世界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那是巧合加緣分,並非真本領。因此從那天起,他便悄悄地發奮圖強,把「本草綱目」、「傷寒」、「金匱」統統讀得滾瓜爛熟,三十年後,他果然變成一個名副其實的神醫。
苡若以前聽周嬤嬤跟她講過這個「故事」,心中始終認定詹仲昆只會幫人生小孩,如今聽見韓彥申要帶她去請他醫治,直覺地認為不妥。
「我不要去見詹仲昆。」即便他真的很「神」,卻也住得太遠,從麗水宮到那兒,至少必須花上三天三夜的腳程。
「你非去不可。」韓彥申十分堅持,他瞭解苡若的傷勢,如果不盡快救治,讓劇毒一深入五臟六腑,只怕就回天乏術了。
「我不要!」她負氣地,不喜歡他老愛發號施令,強迫她什麼都得聽他的。「要去你自己去,橫豎我--」忽地一陣劇痛,她仰著頭,睜大眼睛。驀地,望見韓彥申的雙眸浸在兩泓深邃的潭水裡,憂戚莫名。
「我……我傷得很重,是不是?」
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竟也擔憂悲慼成這樣?苡若這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心口不禁涼了半截。
「韓……韓郎……」她掙扎著坐起來,胸口的血跟著溢注而出。
「你躺好不要動!」韓彥申惶惶然地摟住她,整顆心都擰疼了。
「不,讓我把話……說……說完。」她枕在他的臂彎裡,費力地喘著氣,「萬一我真有個……三長兩短,請你……務必救出……我的家人。」
「傻瓜。」韓彥申緊緊擁抱著她,不願她再往下說。「不許說這種話……傷我的心。」
「韓郎?」苡若高興得落下淚來。在他強壯的懷抱中,她有點羞怯,卻有更多的甜蜜充塞其中。「謝謝你,這一生,我……」她沒能將話說完,已然昏了過去。
「糟了!糟了!」北破像被鬼打到一樣衝了進來,「韓老弟,大事不妙,胡公公那個老賊追來了,你快帶著若兒逃走!」
胡公公親自追到這兒來了?
據說,胡公公的武功出神入化,即便已六十八歲高齡,依然身手矯捷,不輸壯年。
以韓彥申的功力對付他,應是綽綽有餘,但帶著傷勢沉重的苡若,就未必是他的對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