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麗水宮武功最高強,也是唯一懂武的人就是周嬤嬤,因此苡若這句話,嚴格說來,應該是在罵她。
瞧周嬤嬤把臉拉得跟馬一樣長,即可看出她的火有多旺。
「現在不是討論誰有面子的時候。」東缺首先發言:「依我之見,這無極山莊,苡若是不能再去了。」
「我不去怎麼救回我姊姊跟其他的家人?」這些年,她跟著周嬤嬤學得最好的本事就是輕功。她老人家年事漸高,舉凡刀、槍、劍、棍、長鞭、暗器,雖然還使得動,卻已大不如前。
「簡單。」北破道:「咱們可以叫別人幫你去。」
誰?誰有那麼笨?
對一般武功較差的人而言,潛入無極山莊無疑是死路一條,苡若不記得她曾經交過那種可以為她出生人死的朋友,除非是他們五人--不可能!
「小師父,您是不是嫌氣氛太差,說句笑話讓大伙開心開心?」
「誰有閒工夫說笑話給你聽?」
「你們四個嘍!否則幹嘛號稱四大閒人?」
都怪他們把她給寵壞了,她才敢一句來一句去,沒大沒小的亂頂嘴。
「四弟指的可是韓彥申?」南摧和北破的默契一向最好,經常北破開個頭,南摧就能猜出他的意圓。
「沒錯,就是他。」
怪了,為什麼他們一提起韓彥申,苡若心口就「撲通撲通」跳得好厲害。
「據說要僱請韓彥申出馬,必須有大批的金銀珠寶,否則就得惑以美色。」
「咱們上哪兒去拿大批的金銀珠寶?除非把麗水宮當掉,不然就--」嘿!
他們的表情為何如此詭異?
「想利用我?」苡若氣得直跳腳,「這種出賣靈肉的事情,你們居然也好意思叫我去做?須知韓彥申那人是見花摘花、遇草踩草,萬一我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對得起我嗎?」
周嬤嬤幾個人被她理直氣壯地罵得一頭霧水。
「照你的意思,這條計策是行不通嘍?」
「不是行不通,是連想都不該想。」苡若義憤填膺,彷彿忘了被關在無極山莊裡的是她的家人。
「既然如此,那……咱們睡覺去吧。」西殘站起來伸伸懶腰,「反正受苦的是她姊姊,咱們不痛不癢,跟人家窮著急什麼?」
「說的也是,豈有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的道理。」北破從剛剛就猛打呵欠,困得一塌糊塗,聽到「睡覺」二字,馬上跳下椅子,拍拍屁股,「弄個不好,讓旁人批評咱們強迫弟子到『香榭舞坊』去教授舞藝,是因缺錢用才出使的濫招數,多不名譽啊!」
苡若眼睛一亮。她素來喜愛跳舞,跟著西殘學會了各式舞藝,加上她容貌秀麗、身形曼妙,跳起舞來更是精采絕倫。
「你說『香榭舞坊』,那是什麼地方?」她被挑起了好奇心。
麗水宮的「宮教」很嚴,平時苡若只能在宮內唸書習武,偶爾周嬤嬤打聽出趙知府及其家人的下落時,才會派她前去探個虛實,因此,她連轟動武林、驚動萬教的東洋藝苑「香榭舞坊」都不知道。
「呃……那不重要,睡覺比較重要。」北破故意吊她的胃口,以懲罰她事情沒搞清楚就隨便亂發脾氣。
「慢著,不把話說完,今夜你們誰也別想進房睡覺。」
誰規定睡覺一定要進房?
她的威脅一點也不見殺傷力,只見四大閒人重新跌回太師椅,隨即閉目張口,沒兩下子已經呼吸均勻、鼾聲四起。
「喂!不准睡,起來!起來!」任憑她怎麼搖晃,他們仍舊照睡不誤,而且堅持要打呼。
「甭吵他們了,」周嬤嬤太瞭解他們嗜睡如命的個性,即便天塌下來也休想吵醒他們。「我告訴你香榭舞坊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嬤嬤也知道這個舞坊?」怎麼以前從來沒聽她提起過?
「嗯。」周嬤嬤點點頭,「香榭舞坊是由一群二十來歲的東洋藝妓所成立的,它位於川西秀水河畔,坊主名叫久宮律子,年約二十五、六,生得美艷絕倫,傳言是韓彥申的紅粉知己。」
「哦?」苡若的心緒沒來由地下滑好幾寸,她暗咒自己腦筋有問題,才會產生這種違反常理的失落感。「既然他已經有了紅粉知己,師父們還要我到舞坊去做什麼?」
「那只是傳言而已,並不見得是真的。韓彥申自負狂妄、風流多情,雖然相交滿天下,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獨行俠。久宮律子要網住他的心,可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久宮律子都辦不到了,苡若更是沒信心。
「她們長年送往迎來,最在行的便是博取客人的歡心,而我……」一不留神,瞥見南摧睡得「口水流成河」,苡若歎口氣,拎起衣擺替他擦拭乾淨。「我連你們的歡心都討不來,怎麼去勾引他,讓他為我赴湯蹈火呢?」
「出奇致勝。」周嬤嬤信心十足地,「經常吃大魚大肉的人,偶爾總要換點清粥小菜--」
「我是清粥小菜?」苡若頭快冒煙了,「韓彥申是個什麼東西!還要東挑西撿的,我……」氣炸了,這樣的男人,輕薄於她在前,卻要去勾引於他在後,苡若咬咬牙,發誓非要替自己討回這口怨氣不可。「我去!」
「好極了!」匪夷所思地,四大閒人竟在同一時候全醒了。西殘忙道:「我明兒一早就去安排,包管久宮律子無條件的讓你到香榭舞坊教授舞蹈。」
苡若忽然有受騙上當的感覺。
「我免費去教那些藝妓跳舞,她應該很高興才對,再要提出什麼條件,不是太過分了。」
舞坊耶!雖說是賣藝不賣身,但和尋常的青樓女子相比,也高貴不到哪裡去。
「你有所不知。」西殘是睡得最快,也醒得最迅速、最恰到好處的一個。「香榭舞坊以藝妓美艷、舞姿優雅聞名,多少知名的紅牌酒女花大把銀子,希望到裡頭去學習舞蹈,都不得其門而人。」
好大的架子!苡若不服輸的個性立刻被激起熊熊的戰火。
「二師父不必去安排,明兒個我親自到香榭舞坊見久宮律子。」
「不好吧!」西殘和久宮律子其實沒半點交情,為了讓苡若自告奮勇去面試,只好使出激將法,「人家好歹是個堂堂的坊主,憑你--」
「停!」苡若也不是省油的燈,馬上識破他的詭計,「再敢貶損我,就叫你先去安排喔!」
「呃……」西殘笑得好尷尬,「你舞藝卓絕,親自前去應徵,保證萬無一失,師父信得過你。」
「信不過也得信。」苡若很平均地把白眼球掃向他們每一個人,然後才略抬著下巴,氣呼呼地走進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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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榭舞坊」在秀水河畔的西岸,建築物的格式散發著濃烈的東洋風味。
苡若今日特地換穿一襲小碎花的錦色衫裙,她在舞坊外頭徘徊良久,思忖著該如何進去和久宮律子說明來意。
忽地,街道上駛近一輛豪華馬車,一名尊貴的女子緩緩掀起簾子,她身穿煙紅色的繡金銀絲大鳳花紋和服,披一襲寶藍色的毛裡大斗篷,雍容華貴地由一名昂藏七尺的男子攙扶著走下馬車。
大門外的小販、行人全都被這名冷艷濃妝的女子所吸引,唯獨苡若怔怔地望著她身旁的男子出神,而那人也錯愕地凝視著她。
好熟的身影,她一定曾經在什麼地方見過他,但一時之間,卻無論如何想也想不起來。
「韓郎。」冷艷女子嬌羞親匿地挽著他,款擺著腰枝細步走進舞坊內,門外還漾著薰衣草的香味。
這名女子便是香榭舞坊的久宮律子,然她身旁的男子呢?難道他會是那個愛偷東西、美其名為盜帥的韓彥申?
苡若沒時間考慮太多,她必須盡快向久宮律子說明來意。
大門口的管事打量她一下,「姑娘貴姓?可是事先和我們坊主約好了?」
「我姓趙,和你們坊主沒有約,但是我要見她,和她談點事情。」
「這恐怕不行。」管事含著笑意,語氣十分堅定,「任何人要見我們坊主,都必須事先送帖子過來,否則--」
「何桂子,」裡邊傳來嬌弱的聲音,「讓她進來。」
「是。」管事一聽吩咐,馬上必恭必敬地將苡若延請入內。
香榭舞坊果然名不虛傳,但見滿院樹影森森,濃緣欲染,夾道繁花簇擁,潔淨得纖塵不染的卵石甬道,被樹影花蔭遮得幾乎不見陽光,石上苔蘚茵茵如毯。
偌大樓坊,全漆著紅瓦粉牆,舞榭閣樓都隱在煙柳紅葉婆娑之中。
苡若一路行來,忍不住讚歎:
扮霞宜笑,幾度春霄?向來青樓拂袖招,繁錦銀泥杏花梢,縱有傾國容貌,怎堪紅顏待老?
踅過長廊的盡頭,便是久宮律子的繡房。
苡若一腳跨進去,立時便怔住了。裡邊或坐、或躺滿滿擠了數十名鶯鶯燕燕,宛似眾星拱月般地圍著那姓韓的男子。
「你就是趙姑娘嗎?」久宮律子笑吟吟地走下軟墊,饒有興味地仔細端詳她,「來學跳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