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是個硬裡子,早年帶兵打仗的本事還沒全忘,加上周天祥的幫助,很快便殺出重圍,逃回麗水宮。敷完藥後,片刻都不休息,就跑到苡若房裡,告訴她這個慘痛的經歷。
「你不能嫁給他。」趙知府端出做爹的威嚴,「就算沒有和吐魯番王子的婚約,你也絕對不可以嫁給一個聲名如此狼藉的江洋大盜。」
「爹,您誤會他了。」苡若忙為韓彥申辯解,「他是個鏟奸除惡、是非分明的俠盜,只要是好人,沒有不喜歡他的。」
「他又不領朝廷俸祿,幹嘛那麼多事?」把人家當官的工作都搶去做了,叫人家怎麼混日子?他是官宦出身,尤其不喜歡這種自命俠義、卻專門跟官府作對的人。「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叫你怎麼辦?」
「我?」苡若羞紅了臉,將螓首低低埋在胸前,「女兒跟他只是……好朋友而已。」
「哼!」踩扁他,他都不相信。「全鎮上的人都在議論紛紛,說我女兒跑到舞坊去教舞,先讓霍昌平那個老小子欺負得灰頭土臉,接著又讓韓彥申乘機吃豆腐,有沒有這回事?」
連那麼久的事,他也能打聽出來?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苡若咬著下唇,依舊低垂著頭。
「女兒跟他的確相知相惜,但也……僅止於此。」撒個善意的謊言,應該無傷大雅吧。
「怎麼?」趙知府是過來人,她那種表情,他以前也在她娘身上見過。「據說他這個人賊性堅強,跟你廝混那麼久,會忍得住手癢,沒從你身上偷點東西?」
「爹!」
「你老糊塗啦?」趙夫人突地從門口走了進來,「這種事也能這樣大刺刺的張揚嗎?」
「娘!」苡若如遇救星,趕緊挽著趙夫人的手,嬌嗔:「你看爹,爹說的什麼話!」
趙夫人饒有深意地瞟向趙知府。「你先回房歇息,讓我跟若兒說幾句話。」
「也好。」有些事他的確不方便開口,「撿重點說,並且要說清楚,明白點。」他不悅地瞥了苡若一眼,悻悻然的離去。
房裡忽然變得好靜。趙夫人牽著苡若的手,輕撫她的臉頰。
「你太瘦了,應該多吃點,以後娘天天燉雞湯給你補。」
苡若偷偷吁了一口氣,她本以為她娘是要來詢問她和韓彥申交往的情形,沒想到她的主題只停留在「雞湯」。好加在!
「來不及了。」她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再過三天,吐魯番就要派人來強逼女兒去當『押寨夫人』了。」
「什麼押寨夫人!?」人家好歹也是個國,豈可與土匪窩相提並論。「當小王妃也沒什麼不好,錦衣玉食,奴僕如雲,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好福氣。」
「我才不稀罕!」她在麗水宮照樣穿得好吃得飽,又有韓彥申相伴左右,生活愜意得像首詩。「當個啞巴小王妃,有什麼幸福可言。」
「啞巴?」
「嗯!說話沒人懂,只能比手劃腳表達意思,跟啞巴有什麼兩樣?」
「哪有那麼嚴重!」趙夫人抿嘴一笑,她是個十分開明的人,對這樁婚事原就不同意。而今,好不容易與苡若闊別得以重逢,恨不能一輩子把她留在身邊,再也不要分開,當然更是反對她遠嫁到吐魯番去。「你不想嫁,娘也不逼你。」
「娘你真好。」
「不過……」她沉吟了一下,看看苡若的神色。「你必須老實告訴娘,你跟韓少俠究竟要好到什麼程度。」
「這……」要面對的,終歸是逃不掉。苡若咬著嘴唇,幽幽一歎。「我們相愛至深,女兒已……非他不嫁。」
同是女人,她也曾年輕過,她明白這種義無反顧的背後,可能隱藏著多大一個秘密。
「他呢?他也非你不娶嗎?」趙夫人的語氣明顯的焦躁起來。
苡若羞愧地點點頭。「應該……是吧!」
「什麼話!」趙夫人不知不覺提高嗓門,「你連這點都沒把握,怎麼跟人家--」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開苡若的袖口--
呵,苡若倒抽一口涼氣,怔怔的望著她娘。
霎時間,母女倆均倉皇得不知所措。
太久了,十年,長長的十年,讓她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彼此。這種事,該如何啟齒呢?
趙夫人錯愕得猛嚥唾沫,「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半個多月前,女兒摔到懸崖下的時候。」苡若自知犯下大錯,緩緩跪到地上,不敢正規她娘。
「起來!」趙夫人拉起她,百感交集的盯著她的手臂,原本點著守宮砂的地方。「事已至此,再愧疚也沒有用,你把包袱收拾收拾,現在就去找韓少俠,叫他帶你走。」
哇!英雌所見略同,沒想到她娘的思想跟她一樣先進。
「女兒不能這麼做。」她同意韓彥申的說法,逃避不能解決問題,只是把痛苦留給旁人而已。他們要堂而皇之的相戀,要正正式式的成為夫妻。「女兒願意承擔所犯下的錯誤,和爹娘一起把難題解決掉。」
「韓少俠明白你的心意嗎?」趙夫人暗暗希望,他不會是個始亂終棄的人才好。
「其實,就是因為他勸我,我才打消私奔念頭的。」
嗯!如此說來,他這人還不壞嘛。趙夫人對韓彥申的好感,登時又加深了幾分。
「那就好,難得你們心意相通,怕就怕,吐魯番國王不肯玉成好事。」
「我有辦法讓阿吐王子改變心意。」
「改變什麼?人家對你根本沒意思。」趙夫人說得十足把握的樣子。
「您怎麼知道?」苡若不相信自己連他都迷不倒。
「我問的。」
「問?」大發現,莫非她娘懂得吐魯番文?「怎麼問?」
「呃……」她表情有些不自在,「比手劃腳。」
「哈!」苡若摟著她又叫又跳,「剛才您還說沒那麼嚴重呢!快告訴我,他為什麼不喜歡我?」
「因為他喜歡的是你姊姊。」
天大的發現!苡若的心情一下子有點莫名其妙地……陷入低潮。贏了十幾年,她終於也有輸給苡君的時候。
第九章
「二師父!」苡若連續找了西殘兩天。
正踏出花園拱門的西殘,一聽到耳邊傳來自己那個寶貝徒弟的聲音,不由得心中一凜,猛轉頭,果然看到她笑嘻嘻的站在右側的涼亭內。
這種笑容最可怕。西殘依照以往的經驗判斷,她找他準沒好事。
「你看到我很不開心嗎?」苡若見他的腳步沒有往涼亭走來的意思,便老大不高興的走到他身邊,擺出一副「我是你救命恩人」的表情。
「當然--不是。」西殘識相的回答,順便擠出一個感激涕零的笑容。他原本以為收個徒弟,就算不能頤養天年,起碼也能承歡膝下。苡若卻令他連睡覺都不得安寧。「你在這兒幹嘛,是不是跟彥申拌嘴使性子啊?」
自從她「不費吹灰」之力救了大伙以後,麗水宮裡,每個人見了她都是必恭必敬,膽敢跟她唱反調,惹她不高興的,就只剩下出力出得比較多、救人救得比較辛苦的韓彥申。
「哼!那個言而無信的小人!」
韓彥申說好要幫她去充當「翻譯」的,這兩天卻不見蹤影,連個口信、紙條也沒留給她。苡若想也沒想,直覺就認定他是畏「騙」潛逃、食言而肥的小人。
「韓老弟--」不能問,問了就脫不了身,西殘不斷提醒自己外加恐嚇,千萬別上當。
苡若杏眼圓睜,聚精會神等他把整句話說完。
「呃,他……他是……」
「你是不是要問,他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害我這麼不高興?」
「呃,是啊是啊!」西殘笑得好尷尬,幸虧她很快就要嫁到吐魯番去了,否則自己包準會被她逼得「中」年早逝。
「既然你問了,我就一五一十的告訴你,讓你替徒弟我出出氣。」苡若特地裝得很哀怨,博取西殘很久沒用的同情心,她知道他是四個師父當中心地最好也最軟的一個。
「不必一五一十全告訴我,」他還急著找趙知府下棋去呢,「只要讓我知道你需要我幫什麼--」完了,又中計了。西殘切齒一笑,硬生生的把那個「忙」字給吞回去。
「瞭解,瞭解。」苡若開心不已,事實證明,西殘果然比較好騙。
她把藏在懷袖的「情書」取出來,攤開在石桌上。
「這是什麼東西?」鬼畫符一樣,西殘橫著看、直著看、倒著看,統統有看沒有懂。
「情書。」為使西殘自投羅網進而挺身相助,苡若使出她的三寸不爛之舌,大加鼓吹,「這是阿吐王子用吐魯番文寫給我姊姊的情書,可惜他不會漢語,不知如何向我姊姊表達情意,任何人若是能幫他這個大忙,那可真是功德圓滿,大慈大悲。」
西殘最愛做的事,聞言馬上抓起信箋,凝目細讀……還是看不懂耶,再凝目……不懂,再……在變成鬥雞眼以前,他很明智的棄紙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