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僕二人同時往出聲處望去——兩個男人。
「在下翟子慎。」在前的白衣男子雙手背後,一雙光華內蘊的黑眸定定地注視著案前的顏弄玉,沉緩地報出自己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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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是顏弄玉!
待翟子慎發覺時,他的外息已停,內息自然流轉週身——不知不覺的,他竟屏住了呼吸,忘了呼吸。
她微抬著頭,臉上的表情帶些不明所些、帶些驚訝。素淨著臉兒,沒有他想像中的濃妝艷抹,渾身上下都是素雅的,沒有多餘的雕飾,僅僅耳垂上戴著兩顆渾圓光潤的珍珠,流轉著內斂溫潤的光彩。
旁人的描述太過抽像,太過世俗,根本不及她的萬分之一!可他也找不出個適合她的形容詞。
翟子慎從來不以為自己的見識已經夠廣夠大,比起行商幾十年的老前輩,他仍有許多不足之處,甚至孤陋寡聞。但他卻可斷言,從今爾後,他絕對無法再見到比顏弄玉更動人心魄的女人!
她足以讓手足之親閱牆,足以讓人倫綱常拋諸腦後。
第一眼的震撼定讓他至死不忘,十足的紅顏禍水!
「在下,翟子慎。」一瞬間的失態似乎從未發生,他沉穩地報出自己的姓名。
顏弄玉望著他,眼波流轉,微笑道:「公子真性急哪!」
胡剛幾乎要懷疑眼前站的不是人了!但他更懷疑自己的主子是神仙,如此絕世美人在前,竟還端得出一張無動於衷的冷臉?
但誰知翟子慎那一瞬間的悸動?他隱藏得極好,並隨之深埋心底。
「久候不至,以為發生不測。」 翟子慎沒有躲避她的視線,也正大光明地將她從頭看到了腳,姿儀端正,娉婷婀娜。
「在我自己房裡?」顏弄玉輕笑,絹扇半掩。
她直起身,瑤兒隨即為她搭上披衣,站在她的身旁,雙眼一同盯著貿然闖進的男人們。
「歹人難測。」 翟子慎臉不紅、氣不喘地答。
「那弄玉真要多謝公子美意了!」顏弄玉移出桌案後,「瑤兒,看座。」
翟子慎一直看著她,與其說是讓她美色所迷,不如說是觀察——世上真有如此完美的人?
旁人說,她貪財庸俗,但他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將這句評語與眼前的佳人聯想在一塊兒。她若庸俗,世上還在高潔之士嗎?
可惜,因少年時的經歷,他一向不怎麼相信「表裡如一」,更奉行「人心隔肚皮」這句至理名言。
顏弄玉的表相足以引起全天下男人的興趣,但他更加有興趣的是她隱藏起來的部分。
韓書生引來的也不全是麻煩。
見翟子慎落座,顏弄玉才開口,「公子便是求親之人?」
「沒錯。」
「那麼便來審查公子資格。第一,公子家世?」
「不便明說。」 翟子慎給了簡單利落四個字。
瑤兒一聽瞪大眼,「你來——」
「那第二項,」顏弄玉笑了笑,也阻止了貼身侍女出言不遜。「公子財富?」
「若知我談吐,便可得知一二。」
「廢話?!」瑤兒沉不住氣,衝口而出。
「瑤兒!」顏弄玉瞄了她一眼,「那麼第三……」
「你覺得?」 翟子慎唇邊隱含笑意,看她如何回答。
顏弄玉眼底笑意一閃。除了金震天,她還沒遇到這麼有趣的人哪!
「我沒見過潘安,不太清楚……」她望著他。
「你這也是廢話呀!」胡剛回敬方才瑤兒的不敬,氣得瑤兒直絞手絹。
「但弄玉不以為潘安的陰柔俊美才是好相貌,公子以為然否?」顏弄玉笑吟吟地道:「公子品相出眾,這第三項便算公子過關了吧!」
其實說「品相出眾」還言輕了,她見過無數貴客、王公貴族,但極少見過這種年齡,眼中卻蘊含極深心機世故,又不顯得陰沉的男人。說不出是正是邪,又不是個小人物——她寧願相信他是個有主張、並有決心能貫徹到底的人,至於世俗旁觀於他無關。
年紀輕輕的,便養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在女子面前又不會顯得太過壓迫,想是已有所收斂。
他,是個好人。
但好人,不總是行世俗眼中好事的。
「那小姐是願意同我家公子一同回去了?」胡剛心直口快,卻已不再左一個「顏弄玉」、右一個「她」,自然而然地收起不敬的稱呼。
瑤兒嘲笑道:「三關只過了一關,便想帶我家小姐回去?美的哩!」
翟子慎直勾勾望著顏弄玉:「你的意思?」
「公子前二項皆不肯明言,弄玉該如何向其他爺交代?」
「若能將之隨意掛在嘴邊,也不過是個可資炫耀的普通家世,你想要的是暈樣的家世?」 翟子慎半帶挑釁、半帶試探。
「公子可真難倒弄玉了……」
瑤兒望望主子,又望望眼前的男子。主子壓根不想嫁,就算人家三項都報了出來,也能雞蛋裡挑骨頭,何況是三缺二的人?
不過這位爺是這些天來,第一個上門「應召」的男人,說什麼也得幫他一幫。
「公子是否有難言之隱?小婢可以退下……」
「不必。」 翟子慎雙眸望著顏弄玉說道:「在下告辭了。「
旋即起身拱手。
「嘎?公子你就這樣放棄了?」瑤兒不敢置信。
這樣就打退堂鼓?
胡剛也挺錯愕的。這女人美得連忠心耿耿的他都想跟公子爭,公子就這麼放棄了?
「弄玉不送……公子請等候通知吧!」顏弄玉雖也微感驚詫,卻不留客。
翟子慎望著她笑了,讓胡剛大大一驚!
那是誓在必得,也是目的達成的笑容——讓人心裡毛毛的。
他緩步至她身前停住,俯視她:「從未有人敢讓我等。」
「那便讓弄玉作這第一人吧!」顏弄玉仰視他,絲毫不露弱勢。
「你已經是了!」
在胡剛的大眼與瑤兒的尖叫聲中,翟子慎在她唇間烙下宣示的印!
第四章
「他他他他他他……他……」
「瑤兒,住口。」嚷了半天就只有一個「他」字,她口不幹,她可煩了。
「但但但——他、他……」
瑤兒的手東指西指,就是不知道該指誰。
「被輕薄的是我,你嚷什麼?」
「可我我我我我……」
「我知道了,先喝口水吧!」顏弄玉道。
大口大口地灌水,瑤兒喘著氣問:「小姐,你被輕薄了,而且是沒有銀子可賺的輕薄耶!你不氣嗎?這至少賠了二千兩吧!」
顏弄玉撐頭想了想,「一點吧!」
「一點?哎呀!完了!小姐該不會給剛剛的男人傳染了什麼病吧?哎呀呀呀……誰來呀!給小姐請大夫去——」
「瑤兒,住口。」還嚷個不停。
「小姐……」
瑤兒有些委屈地說:「因為小姐實在太奇怪了嘛!」
「哪裡奇怪?」顏弄玉心不在焉地。
她也覺得自己有些奇怪,竟沒有吃虧的感覺?
她原以為他是個冷漠的人,但他嘴唇卻是出乎意料的溫熱。原來他也是有血有肉,而且不若外表無動於衷,這讓她感到心裡好過些。
男人在第一次見到她而不失態的,除了金震天,他是第二人。
狄子慎?還是翟子慎?
顏弄玉在腦中猜測著他的姓氏。
「小姐……你該不會是挑上了那位公子吧?」
瑤兒見主子發呆的模樣,大膽猜測,而且不加求證便立刻嚷道:「不好啦!那位公子連自己的來歷都不願告知,萬一是個地痞無賴該怎麼辦?說不定是個騙子,轉手便把小姐賣了……小姐,還是金爺好,你別移情別戀啊!」
顏弄玉歎了一口氣,有這隻小麻雀在耳邊喳呼,連僅有的一點旖旎心思都被打散了。
「閉嘴,瑤兒。」
「可是,小姐……」瑤兒再次委屈地噘起嘴,「那是因為你太反常了……」
「一會兒奇怪,一會兒反常,真這麼不同以往?」
「當然呀!」瑤兒肯定地點頭。
「二千兩耶!小姐從來不是去放任財神從跟前溜過的人,這次卻這麼算了?」
聞言,顏弄玉低頭反省自己。
或許真是嚇到瑤兒了,可她真的提不起勁去追那兩千兩……
而且,也不知道那男子現下住在何處。
此時,陰嬤嬤掀簾進來,試探道:「弄玉,剛剛的那位公子……」
「嬤嬤!」瑤兒如見救星,趕緊迎了前去。
「嬤嬤,小姐好奇怪,剛才的公子更奇怪,什麼話都不說……也不管小姐點頭沒有,撂下話便走了。嬤嬤,小姐竟沒問那公子要銀兩呢——」
「好好好,瑤兒,你先靜靜。」
陰嬤嬤有些受不了瑤兒不絕的噪音。
「我問問弄玉。弄玉,那位公子你看得上眼嗎?」
「嗯……」
「娘就知道你看不上眼,存心賴在這讓娘養一輩子……呃?等等,女兒你剛才說什麼?」陰嬤嬤一口氣卡在喉嚨裡,差點嗆到!
「娘,自女兒掛牌以來,一直是娘讓女兒養吧?」顏弄玉巧笑著轉移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