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蝶緩緩的睜開眼,迎上古灝幽暗的黑眸,她正安靠在他的臂彎中,他為什麼這麼悲傷的望著她?她無力的伸手觸摸他剛冒出青碴的臉,那觸感真實的教她心痛。
「我沒死?」
古灝伸手握住她的手,嘶啞道:「我不會讓你死的,我不允許。」
一旁的冷艷如總算鬆了口氣,本來她還不怎麼信任古小寅這個自稱百草傳人的小娃兒,真能替蝶兒解毒呢。她拉了拉古小寅,使了個眼色,她們輕巧的走出房間,沒有驚動床邊互相凝睇的兩人。
這一刻,沒有怒火,沒有壓抑,沒有偽飾的冷漠,只有濃得此不開的情感,無言的交流著。
綠蝶作夢也沒想到會再次在古灝懷中醒來,那份感覺溫柔的讓她揪痛不已,她多麼渴望就這麼一輩子倚在他強壯的臂彎裡,但她不能!老天,就讓時間再多停留一會兒,讓她再多依戀片刻,讓她……
她痛苦的吸口氣,知道無論自己再怎麼祈求,最終仍必須離開;而她每多待一刻鐘,就會讓分別變得更加痛苦。
「請你放開我,我必須回去。」綠蝶用盡了全部的意志,勉強擠出這句話。
古灝全身一僵,猛地鬆開懷抱。她竟這麼的絕情!在他將她從鬼門關拉回來後她的第一句話,居然是要離開他。
「愛我真的有這麼難嗎?蝶兒。」他瘖啞的道。
她被他黑眸中的悲慟懾住了,那份痛苦穿透她的心,吞噬她,淹沒她,令她發狂,將她焚燒。
他撥開她額前的髮絲,手指留戀的撫著她的臉龐,目光寫滿了痛楚與難捨。「告訴我,我怎麼也無法留下你嗎?」
她幾乎伸手向他,直覺想撫去他的傷痛,但她的手指僵垂在身側,無法動彈。她閉起眼,緊咬著下唇,用力到嘗到了血絲。
「是!」
她不能,也不願親眼見他娶紀岑語。
一陣令人窒息的靜默後,他終於放下她,隱藏起所有的情感,語陽氣死寂平靜。「你贏了。我會還你自由,今後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綠蝶沒有回答,因為他的話狠狠地扎入她的心,深沉的哀痛令她無法言語。
她贏了!
她終於贏了這場兩人之間的戰爭;她自由了,她終於將他逐出生命中,從此之後再也見不到他了。
哦,天!
她茫然的瞪著他離去的背影,一顆晶瑩的淚水悄悄滴落,一滴又一滴的滾落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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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
「古公子準備離開了?」冷艷如看了一眼梅家莊門外忙碌的下人,開口問道。
就算對她唐突的到訪感到意外,古灝也沒有表現出來。「我不以為還有留下來的必要。」他淡淡的回道。
「你就這樣放棄了?」冷艷如語帶玄機的試探道。
這炙燙人心的話題讓古灝閉上雙眼,好一會兒才睜開。「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很在乎蝶兒嗎?」
他雖然沒有回答,但她注意到他眼中一閃而逝的傷痛。
「想不到堂堂傲月山莊莊主居然愛上一個殺人不眨眼,惡貫滿盈的海盜頭手?嘖,要是這話傳了出去,讓那些一正派人士聽了,恐怕古公子要身敢名裂,遭人聲討呢!」
他冷冽的眸光掃過她,輕蔑的一扯嘴角,「名利如浮雲,沒必要為了旁人的眼光而活。」
「好!」冷艷如雙掌一擊,露出滿意的笑容。「古公子果非凡夫俗子,不枉艷如特來向古公子解釋一件事。」
古灝沒有作聲,沉默的等她開口。
「蝶兒可不是什麼殺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盜,她一生只殺過五個人,第一個是為了自保,後四個是為了懲治本幫的叛徒,此外便沒有傷過一條無辜的生命。自從蒼鷹幫再度復出後,蝶兒總在事後安排名下的商船適時搭救,所以並沒有傷及人命,賊物也全數分接出去救濟窮困。」
驚訝之餘,古灝更覺困惑。「如果不是為了錢,為什麼冒險行搶?」
冷艷如聳聳肩的歎口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群莽漢無法放棄長久習慣的生活模式,沉寂了幾年安逸的日子,實在手癢得厲害,忍不住想幹一票。蝶兒沒法子,只好想出這方法讓他們玩玩、過過癮,哪知道居然惹出一些宵小冒名行搶。」
「她卻驕傲的不肯向我解釋……」古灝頹然的坐下,搖頭歎道。
「那麼你呢?」冷艷如反問。「你又為什麼驕傲的不肯向她表白?」
「表白?那也得兩情相悅。」古灝心力交瘁。「我不以為蝶兒對我有任何感情可言,當然,除了厭惡之外。」
「你真這麼認為?」冷艷如盯著他好一會兒。「別被蝶兒強裝堅強的外表騙了。我看著蝶兒長大,心中無法不替她感到難過,一個天真嬌弱的女娃兒,硬是被當成男孩養大,所有的感情都只能壓抑的往肚裡吞。我還記得蝶兒十二歲那年,她心愛的馬兒死了,她忍不住傷心的哭,卻被老幫主囚禁了三天,因為身為未來的幫主,是不容許有這種軟弱的表現。從此之後,我就沒見她掉過一滴淚。」
在一陣凝重的沉默後,她的口氣轉為嚴厲。
「這樣冷酷的蒼鷹卻為你哭了,你以為是為了恨嗎?」
古灝臉色一白。「她……哭了?」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是怎麼回事,明明互相喜愛,卻非得將彼此傷得體無完膚,悲慘不已,這才滿意。」看著他痛苦的神色,冷艷如不覺軟化了語氣。「古公子,要愛蝶兒並不容易。她不是一般的女人,不知道怎麼去接受和表達情感,你必須給她無盡的愛去包容、等待她,你明白嗎?」
古灝閉上眼睛,苦澀的開口;「我明白,但我不能……只要她一日是蒼鷹幫的幫主,我們就不可能在一起。」
「難道你的愛不足以使你放棄一切,追隨你愛的女人?」冷艷如咄咄逗人的質問。「還是你也像所有的男人一樣自私,只會要女人為你犧牲一切?」
古灝神色黯然的看向窗外。「身為傲月山莊唯一的繼承人,我必須負擔起莊內所有人的生計,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讓我拋下自己的責任和義務。同樣的,蝶兒身為蒼鷹幫的幫主,我不會要求她背棄自己的責任。」
因為他太明白蝶兒不可能背叛蒼鷹幫,就像他也不會一樣,他們根本沒有選擇。
冷艷如定定的看著他冷峻的側臉,突然她明白了,他和蝶兒是多麼的相似,同樣的驕傲、頑固、理智到近乎冷酷,但內心壓抑的情感卻又是那麼深沉激烈。這層瞭解讓她感到可悲。
「無論我說什麼都無法改變你的心意嗎?」
古灝沒有回答,冷艷如幽幽的歎口氣。
「那麼我今天是白來了。」她終究無法讓蝶兒的感情有所歸屬。
古灝轉過頭,嚴肅的神情中帶著感慨,「不,你沒有白來,謝謝你讓我知道蝶兒的感情……」雖然這會使他更加痛苦,只因蝶兒和他承受著相同的煎熬。
冷艷如從他眸中讀出了他未說出的話,她心情沉重的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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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個蒼鷹島上瀰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氛,一大早,幾位長老和冷艷如瞞著孟翰進入議事大廳,門內深鎖,不准任何人進入。而他們商議的竟然是廢除幫主這件大事,這對蒼鷹幫來說,可謂史無前例。
在各持己見之下,大伙始終無法達成共識,只好由冷艷如出面召喚幫主和孟翰前來。
「幫主,今天請你來這兒,實在是有要事商議。」冷艷如看了看各個長老,深吸口氣,目光再調回綠蝶身上,她冷冷的道:「就是幫主之位的爭議。我和大多數長老認為前幫主的真正繼承人既然找到了,就該由韋剛繼位,因為現任幫主已經不再適合領導蒼鷹幫,一個為情所苦的女人,不是我們所需要的蒼鷹。」
「艷如你……」孟翰驚愕的瞪著她,怒然的一掌拍碎桌上的茶杯。「你在胡說些什麼?」
冷艷如不理會他,直直的盯著臉色驟然慘白的綠蝶,她驚愕、不信的眼神帶著一種被親人背叛的痛苦。
「幫主,你很清楚我在說什麼。你以為現在的你,還是從前那個冷酷、堅強、一心一意領導蒼鷹幫的幫主嗎?你真的以為自己還有資格當一個優秀的蒼鷹嗎?」冷艷如聲聲嚴厲的質問,震得綠蝶無力反駁。
是的,她不再是了。她變得軟弱、感傷、心神不寧,她忘了自己的責任,忘了蒼鷹幫;她心中想的是他,念的也是他,她再也不是蒼鷹了。
對綠蝶的沉默,長老們面面相覷,不由得心生動搖,幫主不否認,就表示承認了,那麼一個失職的幫主,絕非蒼鷹幫所需要的。只是……這三年來,幫主的英明領導,不僅僅是稱職兩字可形容,簡直是凌駕歷代幫主之上,要斷然說出撤換這等無情無義之事,他們怎麼也說不出口。
看著眾人猶疑之色,孟翰當下怒火攻心的氣炸了,不過最讓他生氣的是他那個如花似玉,口若懸河的老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