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關的人無計可施,尤其是被關的地方又很牢固,逃逸無門,絕食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卓妤歡所以嘔血,一則乃急怒攻心,一則是餓壞了,肚子裡頭空蕩蕩的,不吐血還能吐什麼?
她的苦老奶媽最清楚也最同情,「妤歡長大了,她有她自己的看法。」
「十八歲的女孩懂什麼?」
「你也知道她十八歲,這麼年輕你就急著把她嫁出去,不怕人家說你靠女兒的裙帶想攀龍附鳳,結交權貴?」
「住口!」他手裡的茶杯朝牆角飛去,落地,居然沒有破。
為了洩怒,他重重一腳踩碎,連杯蓋都未能倖免。回想他一生為家庭事業奔波,卻得不到妻子的諒解,女兒的支持,臨了,還跟自己最要好的哥兒們反目成仇,他恨,腳底更加使力。
兩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一前一後背棄了他,為了不同的理由,卻同樣傷他的心。
「去!把人給我找回來!」
「我連她什麼時候走?跟誰走?上哪兒去都不知道,怎麼找她回來?」走得好!奶媽的心裡其實挺樂的,若不是她拚了老命仍找不到鑰匙,卓妤歡早讓她給放了。現在她得以逃離虎爪,不啻是老天有眼,刻意放她一條生路,還找她回來做什麼?
「妳裝蒜!」卓仲凱吹鬍子瞪眼地,「那間小木屋除了妳我誰也不知道妤歡藏在裡頭,憑她那點力氣能弄斷鐵鏈逃逸無蹤?」
「也許有貴人相助或佛祖顯靈也說不定,」奶媽這會兒是豁出去了,她看透了卓仲凱的居心,相信他急著找妤歡並不是因為她的安危,而是怕無法對施家交代,橫來豎去,全是為他自己著想,誰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敢頂撞我?」卓仲凱威脅道:「不怕我攆妳出去?」
奶媽微微一怔,不慍不怒,「三個月的遣散費,再加兩年的退休年金,我現在就回房收拾行李。」
「免談!要離開可以,想拿遣散費?等下輩子吧!」
「那麼小氣啊!」奶媽無奈地搖搖頭,「好吧,逼不得已,我只好等年底你參選立委時,再到你的政見發表會上吐吐苦水,混口選舉飯吃。」
「妳這是在威脅我?」
「這哪是威脅?根本就是恐嚇!」奶媽胸有成竹,無懼無畏地步向二樓。
客廳裡只剩下卓仲凱盛怒的身影,和濃濁的喘息聲。
第三章
籠煙樓。
這是一棟坐落於碧潭附近的清雅別院,在綠蔭、紅花、白雲裊繞下,這棟精緻華廈,儼然似浮游蒼穹的瓊樓玉宇。
蘭姨是卓妤歡媽媽的大姐,剛巧一枝花的年歲,就擁有五家仿自歐洲的精品店。她有著典型東方人的柔媚,精緻的五官,娟秀的瓜子臉、舉手投足充滿風情韻味。
她亮麗的外表,很難讓人把她和獨守空閏聯想在一起。但她真的沒有結婚的打算,儘管那些單身漢、王老五天天有事沒事的藉故到家中小坐,三不五時送束花啦、巧克力什麼的,她還是不為所動。
這會兒,她正心疼地望著床上的小美人卓妤歡。「你把妤歡送到我這兒來,不怕她爸爸找我興師問罪?」
秦牧野把心思從遙遠的山巒抽回來,一雙深邃清亮的黑眸,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
「只要蘭姨不說,她爸爸不可能會知道。」
「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世,妤歡遲早要回到卓家,屆時,你怎麼去跟她爸爸解釋?」
秦牧野臉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我既然帶她出來,就沒有送她回去的打算。」
「你考慮清楚了?」蘭姨慢聲提醒他,「卓仲凱不是好惹的,當年你爸爸的遭遇足以說明一切,他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對他的妻子如此,對他的女兒也不會例外的。」
秦牧野眼中的痛楚更深了,他皺著眉峰,低喘著大氣,嘴邊有份深沉的無奈和苦澀。
蘭姨甚表同情,「你在『仲安醫院』一年多了吧?遲遲不願下手,為的是什麼?我知道憑你和你弟弟的聰明才智,要撂倒卓仲凱並不是件困難的事,但一碰上感情就不一樣了,既想娶她為妻,又要報復她父親的陰狠無情,可能嗎?我勸你化干戈為玉帛,算了吧!」
「不……」秦牧野驀然變色,「血債血還,這是天經地義,卓仲凱害得我家破人亡,這段仇怨說什麼也不能善了。」
蘭姨為之語塞了,他還是跟一年多以前一樣,充滿戾氣,也滿懷柔情。
都怪造化弄人,教他愛上仇人的女兒,若不是為了打探突然失蹤的卓妤歡的下落,他只怕早早將卓仲凱解決掉了,畢竟誰能忍受父親遭人栽贓,母親憂憤而死?
望著他落寞的身影,蘭姨不禁感到忐忑不安,她也曾經為情所困,為愛傷神,所以年逾四十了,還孤家寡人一個,呃,不,嚴格說起來她並不是孑然一身,因為她還有個女兒,遺憾的是,她女兒並不知道有她這個媽媽。
「有些事情還是交給老天爺去做主吧,等你活到像我這把年紀就會發現,活得越久仇人越多,如果一個個都想去報復,到死也報復不完。」
秦牧野沒有說話,他只是仰天長歎,企圖把胸中的郁氣紓發出來,但很快地,新的惆悵立刻席捲過來,重重壓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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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妤歡一睜開酸澀沉重的眼皮,就看到秦牧野那張俊逸昂揚、充滿陽剛之氣的臉龐。
她蠕動著雙唇想說話,卻發現喉嚨乾啞得厲害。
「你----你是誰?」
「我叫秦牧野,是你爸爸醫院裡的醫師。」
卓妤歡不屑地將頭瞥向一旁,「是我爸叫你來的?」在她眼裡,只要是跟她父親沾上關係的,十成九不是好人。
「聽妳的口氣,似乎對妳爸爸很不諒解?」
她蠕動了一下雙唇,黯然神傷地:「老天爺真不夠意思,讓我半生不死的拖著一口氣。」她抬起頭望向秦牧野,十分詫異,怎麼連他這般溫文俊朗、器宇軒昂的人都甘願為她父親所用?「我爸爸給了你什麼好處?汽車、洋房?還是見不得人的暗盤跟分紅?」
秦牧野戛然一笑,沒想到卓仲凱的女兒竟如此不屑他的所作所為。他佯裝失望的說:「原來到『仲安醫院』工作,可以得到這麼多好處,可惜,我一開始沒把握機會,現在才開口,不曉得來得及來不及?」
卓妤歡撇撇嘴,哼道:「少來這一套,誰不知道『仲安醫院』的醫師是以紅包的多寡來衡量身價,至於每個月的薪資對你們來說,只是可有可無的零用錢。」
「哦?」秦牧野對這些傳說雖然早有耳聞,但是因為他凡事秉公處理,又從不參加任何交際應酬,病人給的紅包沒交到他手裡,就已經被下面的人瓜分掉了;卓仲凱見他不拿暗盤也照樣勤快認真,更覺是得省下大筆的費用所以他一直無法探知真相。
如今從卓妤歡的口中得知此事,實在令他感到匪夷所思。「照妳這麼說,我可是『仲安醫院』裡頭,最沒身價也最沒行情的醫師了。」
「哼!」卓妤歡皺皺鼻子,她根本不相信他,「別告訴我,你是出污泥而不染,那種故事只能放在小學課本裡,騙騙單純又天真的小朋友,想騙我?門兒都沒有!」
秦牧野含著一種玩味與不解打量她,這個小美人的脾氣和十年前一模一樣,坦誠率直毫不做作,他就是喜歡她這一點。
突然間,卓妤歡按住胸口,一迭連聲地咳,咳得臉色發白,嬌喘咻咻。
「妳怎麼樣?」秦牧野慌張地為她撫背順氣,「還好吧?」
「你走開!」卓妤歡嫌惡地將他推開,「不要碰我!我死了也不關你的事。」
秦牧野氣不過她,只好一邊箝制住她漫天飛舞的小拳頭,一邊強行將她壓在床上,「妳給我乖乖的休息,不許亂動。」
「我就是要動……看你能把我怎麼樣?」她扭動著身體,硬是要坐起來。
「妳這個壞小孩!」秦牧野順勢將她攬進懷襄,「妳再不聽話,我就……」
「就怎麼樣?」卓妤歡頭枕在他的胸膛,倏然嗅進屬於男人的、原始的、野性的氣味,霎時臉紅心跳,呼吸急促,要命的咳嗽竟戛然而止。
「就……」秦牧野深情濃稠地睇視著她,看得卓妤歡心旌震動,心亂如麻。
「小歡!妳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卓妤歡凜然一驚、澄澈如水的眼眸直勾勾的瞪著他,「你是……」
「我是長雲哥哥,記得嗎?」
「你……回來了?」卓妤歡愁腸百轉,又掩不住滿心歡喜地依偎在他懷裡,「你終於回來了,我以為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你,沒想到……」她心念一轉,臉色陡變,「你為什麼回來?為什麼會到我爸爸的醫院工作?你不會是……」
秦牧野苦澀地一笑,「沒錯!我是回來報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