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德朗來早了,靳穗還沒到。他杵在廊下,臉色陰沉地盯著來來往往的閒人一堆,煩躁地踢了踢牆,自口袋掏了包煙,正想抽根煙,就感受到她的存在了。
「小穗!」疾旋過身,他一眼就捕捉到那緩緩走進大廳的瘦削身形。倒抽了口氣,那張蒼白無神的臉孔緊緊的糾結著他的胸口。
她在折磨自己!見鬼的,有錯的是他,該遭天譴的也是他,為什麼她要用這種令人心疼的方式懲罰自己?
「你的印章、身份證都有帶吧?」有氣無力,她連說話的聲音都得強擠。
「為什麼?為什麼把你自己搞成這樣?」
緊咬著下唇,靳穗不讓自己多往他身上瞟視,阿朗……似乎挺落寞的,而且他憑什麼不滿意她的模樣,看看他自己,活像個飄泊了一生的流浪漢般狼狽。
噢……她又想哭了。
「我已經蓋好章了……」
「小穗,你別生氣了,先聽我……」
「不,你什麼都不用說,我也不想聽,如果可以的話,我們速戰速決好嗎?」
避開了他伸過來的手,靳穗就是不肯抬眼瞧他。
當下,石德朗氣了個滿臉通紅。
速戰速決?作夢也沒想到小穗這麼催促他,這麼對待他們的未來!
這輩子她是自己所惟一曾付出心懷,也是珍愛至極的女人,當她披著白紗出現在他眼前的那一秒,他差點抑不住盈滿了眼眶的熱淚湧現。
他愛她,這麼的全心全意,這麼的毫無保留,正因為愛慘了她所以眼裡才會容不下任何陰影。
可該死的她,竟敢那麼輕描淡寫的說——速戰速決?!
「媽的,你真的那麼恨我?我已經知道錯了,要怎麼做你才高興?」
「離婚!」
瞪著她倔強的臉,石德朗很想放把火燒掉整個戶政大樓,包括他跟小穗。如果可以,他寧願跟她做對同命鴛鴦,即使是在地獄……「小穗!」
「我要離婚。」
「該死!」他明明再三提醒自己,要自制,千萬別又失控了,偏又教她的冷淡與執拗惹上了火,猛一跺腳,他負氣的在文件上草草簽下名字,筆一摔,二話不說的奪門而出。
他的身影消逝在視線外,還來不及歎氣,眼淚再也止不住地紛紛墜落。她的婚姻就這麼結束了?!
「寶寶,媽媽以後只有你了。」輕輕地撫著仍平坦的肚子,靳穗失神低喃。
「唷,怎麼一個人躲在這裡喝酒?」一個聲音忽地響起,同時一隻手重重的拍了下石德朗的背。
「黃智彬?」儘管是醉眼朦朧,他還是隱約認出了來人,「呵呵,徐維宏你也來了。」
「在門口碰上的,阿朗,太不夠意思了噢,要來喝酒也不會打聲招呼。」兩個男人沒瞧出異樣,笑嘻嘻地逕自拉了把椅子坐下,「來多久了?」
「沒多久。」端起杯子,他又啜飲了一大口。
「你在等人?」
「是呀,等你們呀。想喝就自己去跟老闆要杯子。」
「等我們?」徐維宏眼光一掃,瞧見了桌上那瓶只剩三分滿的威士忌,打趣的話就冒了出來,「怎麼,你在慶祝呀?」他伸手便招來待者要了兩個杯子。
「是呀、是呀,值得慶祝,該好好的大肆慶祝一番。」一口氣又將杯子的酒喝光,茫茫然的,說話也開始有點大舌頭,石德朗笑得像個二愣子。
「真行,你又接了哪個品牌的代理權?」
「NO、NO、NO今天不談工作的事,不談,不談。」咕噥著,他替自己斟了滿杯的酒,「乾杯。」
「你瘋了,又不是喝啤酒,幹什麼杯。」將他手中的杯子奪下,黃智彬倒了中半到自己杯子裡,「這是烈酒耶,你當它白開水呀。」嗤,真浪費。
「到底慶祝什麼嘛?」優閒地啜了口酒,徐維宏終於瞧清了掛在他嘴角的笑容,很怪異,很令人頭皮發麻的笑意,怔了怔,不自禁地將杯沿擱停在唇邊,「阿朗,你還好吧?」
「好呀,我快樂得不得了,你問我慶祝什麼?」側著腦袋,他思忖了幾秒,然後又笑了起來,「對啊,是該慶祝的,你們應該替我高興才對。」
「高興什麼?」面面相覷,他們終於感受到強烈的不對勁了。
怎麼有人滿口慶祝,說得那麼高興可那表情……像是在?!
「阿朗,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徐維宏緊張了,認識石德朗這麼久,不曾見過他這種神情。
高舉酒杯,仰望杯中晶瑩的褐色液體,石德朗狂笑一聲。
「這杯酒是慶祝我再度成為黃金單身漢哪。來,為我的脫離苦海,乾杯。」猛一揚手,他迅速地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褐色的酒液甫人口,彷彿就已幻化成透明冰涼的淚珠,緩緩的自強睜的帶笑眼角滲落頰邊。
他愛她,窮此一生只愛小穗一個人,好愛、好愛、好愛,為了她,他什麼都願意給。離婚比殺了他還令他痛苦,但她只要求他放手讓她離開……
是他的錯,他全心全意的愛戀沒讓她知曉幾分,但深埋在心中的嫉妒卻逼走了她,如今戀曲已終,情人已散,他們竟成了兩條再無相交的平行線。
而黃智彬跟徐錐宏,一口烈酒梗在喉嚨,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兩眼發愣的僵住了。慘,怎麼先前不懂得看看臉色呢?還打趣阿朗在慶祝什麼呢,天哪,丟兩塊豆腐下來讓他們自己了結了吧!
瞪著一雙手忙著在琴鍵上移動,但卻明顯失魂落魄的小妹,清了清喉嚨,靳姬決定再接再厲。
「你還是回家住好不好?」苦口婆心地勸了一個晚上,她滿肚子挫敗。
都怪小妹的牛脾氣、鬼性子,都什麼光景了,還在那裡拗著,不肯接納聰明的姊姊們所給予的建議。
沒人理她,忍了一秒,她決定稍微釋放些憋了好一會兒的肺活量。
「小穗,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
恍恍惚惚,讓她這麼一吼,靳穗這才稍稍回過神來。
「呃,大姊,你在跟我說話?」她太久沒練琴,都生疏不少。
「不是在跟你說話,難不成是在跟鬼說話呀!真是的,拜託你好不好?你別每次一練起鋼琴就這麼呆呆笨笨的拙樣子行嗎,」忍不住的,靳姬咳聲歎氣兼搖頭晃腦。
「你剛剛說什麼?」
「天哪,我口水都快說干了,你一句話都沒聽進去。」捧著額頭,靳姬一臉苦相,「好,重來一次,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麼不搬回來往?」
「我覺得不太好。」
「少來,有什麼不太好?」
「大姊,你別忘了,我已經是嫁出去的女兒……」
「你現在已經不是嫁出去的女兒啦。」靳姬不由分說的打斷她的話。
「曾經。」她苦澀的微笑掛在唇畔,那模樣挺教人心憐的,「大姊,我這離了婚的女兒搬回家住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你就是會想東想西,老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來庸人自擾,你若真搬回來住,爸爸八成會樂死,他不會介意的啦。」沒騙人,老爸已經跟她嘀咕了好幾次,教她勸勸執拗的小妹。
「可是我會。」
「你……唉,你這個死腦筋,怎麼都點不醒哪。」自己一個人住外頭,又挺了個大肚子,教她們這幾個做姊姊的怎麼放心呢?要阿珞在就好辦了,她一定有辦法治小穗的,不像她跟小?,一人一天輪番上陣,可惜她們的口才全贏不了小穗,真失敗。
「大姊,你別生氣了,我現在在那間公寓住得也還算習慣,別替我擔心,我會過得好好的。」自嘲的,她笑了笑,「幸好,當初二姊提議合買那層公寓時沒被我們否決,瞧,這會兒不就派上用場了。」
「小穗!」看著小妹笑容裡的苦澀,靳姬實在是捨不得,「算大姊求你,你還是搬回家住好嗎?起碼還有個照應。」
「我知道你們很擔心我,這段時間就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嗎?」
「可是……」
「我發誓,我不會虐待自己的。」
靳姬氣餒地迭聲歎息,「既然離了婚,你又不肯搬回家住,那你打算怎麼辦?」
「這幾天,我會將鋼琴搬到公寓去,先接幾個學生,賺點生活費,然後……再看情形了。」
「看什麼情形?」一聽到這麼沒有未來的計劃,靳姬有些急了。
「大姊,你別忘了,不管怎樣,我得先將寶寶生下來再做計劃呀。」
「噢。」這倒也是,她還真忘了小妹肚子裡的小傢伙。
不過……唉,小寶寶真可憐,他仍會擁有父母親的疼愛,可惜是那種沒有交集的疼愛。
跟著她自廚房晃到客廳,見她總算是甘願捧著那杯熱茶坐下,靳?也立即坐到她對面。
「怎麼了?」輕啜了一口燙舌的茶,靳穗詫異的瞪著她。
「小穗,你……還好吧?」
昨天在電話裡就覺得她聲音怪怪的,忍了一個晚上,她今天一早就跑過來了,
果然,小穗滿臉病容。
「我很好呀。」她笑笑,睨了眼若有所言的靳?,忍不住間了,「二姊,你幹麼這樣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