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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陳毓華

  從天堂回到紅塵就是這樣的感覺。

  即便不是周休二日的百貨公司還是人擠人,打折、促銷的產品並不因為年關過去而變得蕭條,業者的花樣百出,一樣吸引了愛逛街的人潮。

  童潤只挑自己有興趣的樓層閒逛,譬如說皮飾、包包,而且她還發現十二樓的書店有另辟教人做拼布的攤子。

  她是不善那些針線類的東西啦,可是看起來實在很漂亮,在專員的推銷下掏出銀子消災,也買了一塊圖樣簡單,看起來應該不難的招財貓想回家小試身手,這東西能打發不少時間吧。

  家裡還缺幾個樁墊,用招財貓來搭配應該蠻別緻的。

  結了賬,一轉身卻看見她不想見的人,下意識想躲已經來不及。

  「唷,是你。」班倩倩面對昔日的玩具馬上擺出主人的架子。

  「是我。」要一下擺脫以前的噩夢不容易,就算童潤努力裝的自然,肢體的動作還是洩漏對於班倩倩的畏懼。

  「怎麼,不是才新婚,就一個人孤單的上街啊?」挑高比柳葉還要細的眉尖,她就是看童潤不順眼。

  她的人生觀是這樣,無關愛惡,對於比她耀眼優秀的人她會拚命抵制,直到對方在她生命中消失。

  童潤就是這樣的人。她乍看不起眼,卻不管做任何事情都比她這正牌的公主出色,從小,她就飽受威脅,班家有她一個公主就行了,用不著多出一個處處把她比下去的僕人。

  「我跟他又不是連體嬰,用不著每天、每分鐘黏在一起。」婚姻是讓彼此喜愛的人能夠更加接近而不是互相束縛。

  「講得好聽,我看你是被看破手腳,被人當成棄婦了啦!」

  「隨便你愛怎麼說,我還要去別的地方,再見!」跟話不投機的人說話實在是件痛苦的事情,以前在同一個屋簷下忍著、忍著也就習慣了,這些日子以來拋開了那些無理取鬧,才發現自己忘記自由的呼吸有多久。

  「你給我慢著!我沒叫你走,你怎麼敢--」任性習慣的人丟下手上的大包小包攔住童潤去路。本來極為安靜的書店因為她的高分貝得來一些不滿的眼光。

  旁人對她的注目恰好滿足了班倩倩莫名的虛榮心,她叉著腰,不近情理的指使童潤。

  「把那些東西拾起來,提著跟我走!」

  在她心目中童潤還是以前的小女傭,並不因為她嫁人而有所改變。

  「我看你的手好好的,又不是殘障,不需要別人幫你提東西吧?」童潤的聲音不大不小,恰恰好讓周圍的人都能聽見。

  太過明白班倩倩的花招。這些把戲她又不是第一次發生,一個人再愚蠢也練就了應對的策略。」童潤,別以為你嫁人了,我就對你無法可治,你知道,你欠我們家的可不是數目不少的錢而已,而是人情,這一輩子你都休想還得了,你逃不過我的手掌心的!」婚禮那天吃癟的情況深印在她的腦子,被一個她使喚習慣的人站到頭上,這口氣她是怎麼也忍不下!

  「倩倩,你真可憐,班伯伯對我的好我一生都不會忘記,而你,只會挾著虎威欺負我,要是這樣才能滿足你空乏虛無的存在感你就慢慢玩吧,可是我不奉陪,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她有海闊天空的世界要去闖蕩,不想再局限著當一個可憐蟲。

  班倩倩聞言,一巴掌就想對著童潤打下去。

  可是,她只能僵在半空,童潤堅定的話清晰的傳進她的耳朵。

  「我勸你最好不要動手,這裡幾百隻眼睛都可以幫我做證,要是鬧進了法院有傷班伯伯的面子,我想,你也不會願意吧!」

  對於工作能力掛零,還需要伸手拿錢的班倩倩來說,她父親的威嚴還是很需要尊重的,她相信只要她敢弄出什麼有傷班家聲譽的事情,馬上就會收到機票,遠還到世界最偏遠的地方,流放驅逐,永遠不可能再回來這個花花世界。

  「算你狠!」這個死童潤什麼時候變得牙齒伶俐,她竟然說不過她!

  「你慢慢逛街,我先走了。」想不到扳回一城的感覺那麼好。人不能老是等著挨打,適當的反擊是必須的!

  出了電梯來到一樓,沒想到卻被百貨公司的警衛勸退到一邊,許多跟她一樣來消費的人也被許多粗魯的警衛擠到一邊。

  有人不滿的嚷嚷,「發生什麼事嘛,這樣對待客人的喔。」

  「聽說是什麼達官貴人臨時要來這裡買東西啦,為了怕發生事情,所以把我們趕到一邊來。」

  「嗟,有錢人就比較高貴,我們的錢都不是錢喔!把我們趕來趕去的!」不滿被輕待的大有人在。」人家隨便手指頭勾一勾,買的東西都比你來消費一年的錢要多,你算什麼碗糕?」

  「去你的!」

  「哎呀,就當看明星嘛,難得看看那些有錢人是不是比我們多出一個鼻子還是耳朵來,也很好玩。」

  越來越多的人擠得童潤喘不過氣。

  這年頭,有錢人的特權仍然如昨,什麼人民平權,只是在選舉的時候拿來嚷嚷騙選票的。

  實際的生活根本不是那回事。

  才覺得自己勉強找到足夠呼吸喘息的空間,一抬頭,果然那些平民老百姓們口中只能遠觀,不能褻玩的貴族們被許多穿黑西裝,帶墨鏡的保鏢簇擁著走進百貨公司。

  那種小心到極點的保護方式是童潤無法理解的。

  一個人有了名利卻活得這麼不自由。

  她真是想太多了,這幾天沒有赫鏡持在身邊,她胡思亂想的症頭好像更嚴重了。

  然而才剛剛想到的人……讓她呼吸一窒。是她眼花嗎?不是!她極端想念的人就站在另外一邊的電梯旁,他隆起的衣物下方應該是槍吧,那冷冽的氣息,四面八方都在警戒著,是她認識的那個人嗎?

  不明的心痛銳利的刺進了她全無防備的心。

  接著,她又無可避免的看見一個打扮高貴的女子去拉他的手,雖然他立刻不著痕跡的抽出自己的手,但這情景也夠童潤受的了。

  她不想再看,乾脆轉過身背對著眾人,只希望能夠趕快回到充滿熱力的太陽下面,而不是在這叫人冷入骨髓的地方。

  她需要可以溫暖她的地方,就算一杯咖啡也好。

  終於走出了百貨公司,她進了星巴克。

  咖啡才送上桌,窗外像電影一樣的情節毫不留情的上演在她面前。

  事情僅發生在一瞬間,童潤卻覺得無比漫長--

  是槍戰!

  一堆白色、灰色還有黑色的影子就在馬路上拿著點二十二口徑格羅式的滅音槍上演殺人、被殺的壯烈慘狀。

  重要的人被人肉牆護送上了黑色轎車疾駛離去,留下來的是保鏢。

  激戰依然。

  童潤非常清楚的看見那個平常手中拿的不是勺子要不就是菜刀的人,此刻握著手槍。

  槍聲隆隆,就算隔著玻璃,也能聽見激戰的驚險。

  他躲在靠邊停放的汽車底下,如刀鑿的臉上滿是她從來沒看過的冷酷。

  童潤不由得站起來,想親近他。

  她穿過許多桌椅,卻突然怔住--就在那一秒鐘,他輕輕偏了頭,然後看見了她。

  兩個人都呆住了。

  生死一瞬間的激烈槍戰怎麼能允許半秒鐘的遲疑跟不確定,非常清晰,童潤看見了有什麼射進赫鏡持的腋下,如花束的鮮紅顏色從西裝上衣噴出來。

  她在他臉上看見痛苦。

  電影倒帶就是這樣的緩慢。

  如夢初醒的她發出長長的尖叫,一下無法遏止!

  「我要見他,拜託你們讓我見見他……」已經不知道重複過多少次的請求還是被忽略了。

  「請問你是他什麼人?」

  「我是他的妻子,我可以見他的,請你告訴我他現在的情況如何?」看見他中彈的同時,她從星巴克奔趕出來,中間摔翻了椅子,撞倒了工作人員,等到她跑出大門,馬路的槍戰已經結束,整個街道被警察接管,只要是在附近走動的人全部被請進了警局做筆錄。

  任憑她如何解釋,還是在警局待了三四個小時才被釋放。

  在這醫院,她又等了幾乎十二個小時。

  等得整個人都失去了感覺。

  「根據開刀房送過來的消息,你的……先生已經脫離險境,目在加護病房需要觀察七十二小時,這位太太,我看你還是明天再來吧。」護理人員是有些同情她的,自從赫鏡持被送到醫院,不僅層層戒護,還有一群不知道來自哪裡的特殊分子,就連護士長都被告誡不許隨便人物進入了,遑論她這種看顧櫃檯的小護士也只有跑腿的份。

  「他不要緊了嗎?」上天神佛保佑,

  「這問題我不能回答你,要問醫師,這位太太,我看你還是先回去休息吧,你的臉色不是很好呢。」

  「謝謝。」自己是不是像瘋子?她摸摸臉,在醫護人員同情的頷首下,縮進了走廊處的椅子。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彎著腰,她抱住頭,用最嚴厲的語言苛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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