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什麼會來?自那天車禍後,他跟言硯就像突然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時至今日,他還來做什麼?來譏笑她的慘狀嗎?
媽媽說他喜歡她,她本來還帶著懷疑與不信,卻在親眼見他目睹自己車禍時驚懼的反應後,而開始相信……結果呢,他做了什麼?把她丟在這裡不聞不問!
他真的喜歡她嗎?鬼才相信!如果他真的喜歡她的話,為什麼這些日子始終不見他來看她?
「我來看你了。」
「看我死了沒有是不是?」她怒聲道:「對不起,你想得美,沒聽過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這句話嗎?在你沒死之前我還不敢死!」
「整整一個月,我給了你們一個月的時間。」他喃喃自語的說。
給我們?我們指的是誰?你在講什麼東西,我根本就聽不懂,也不想聽,你可以滾了!
「我曾發誓,在這一個月之內,如果你能醒來或者老四發覺自己對你有那麼一點情意的話,我會就此死心不再抱著那原本就不存在的希望,繼續等下去。」
「你……到底在說什麼?」她傻眼,只能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言紙沒有繼續說話,他走到床邊的椅子坐下,伸手輕輕地撫摸她在這一個月內,消瘦到不成人形的臉,又替她將頰邊的長髮撥到耳後,才握住她的手。
「我會照顧你。」他溫柔的對她說:「不管你將來會變得如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照顧你。」
陳婧屏呆了呆。
「誰要你照顧?我爸媽會照顧我,即使他們沒有空也會有他們請來的看護可以照顧我,根本用不著你多管閒事。」她賭氣的說,語氣卻在不知不覺間較先前和緩許多。
「我知道我這樣做,也許將來有一天你醒來了,不會感激我,相反的可能還會嫌我多管閒事。」說著,他突然嗤笑了一聲,「不過我已經習慣,因為不管我對你說什麼或做什麼,總是會被你冠上多管閒事這四個字,久而久之也習慣了。」
聽見「多管閒事」四個字,陳婧屏便不由自己的紅起臉來,她沒想到他即使聽不見她說些什麼,也能猜到她的反應。由此可見,他真的很瞭解她。
她不知不覺的坐在床邊,就這樣默默的看著他。
病房內突然陷入一片沉默之中,他不再開口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她。
陳婧屏完全猜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又為何要以那種猶豫不決還夾雜著欲言又止的表情看她。他到底想對她說什麼,又為了顧慮什麼而說不出口?
「你願意嫁給我嗎?」
什麼?她站起身,愕然的瞠大眼睛,她有沒有聽錯?他剛剛有說話嗎?怎麼她聽到……
「你願意嫁給我嗎?」言紙再說了一次,當場嚇得她腿軟的癱坐到地上,呆若木雞的瞪著他。
「我想這句話,除了現在我可能一輩子也沒機會跟你說,所以……」他突然自嘲的一笑,沒再繼續說下去。
陳婧屏看著他,慢慢地重拾氣力從地板上爬了起來。
「幹嗎話說到一半就不再繼續說下去,所以什麼?」她問,當然,他是聽不見的。
「我想你一直都以為我看你不順眼,所以才會處處與你作對、找你麻煩對不對?其實我之所以會那樣做,完全是因為關心你,我不想你變得任性妄為、惹人非議,甚至於做出傷害別人或自己的事,結果你最終還是傷害了自己,也傷害了所有關心你的人。」
陳婧屏臉色微變的看著他,突然不再說話的沉默了下來。
「你不會知道我有多生氣,當我聽說一開始的那場車禍竟是你一手策畫出來的那一刻。你更不會知道,當我發現在你身體裡面的靈魂不是你時,那種震驚與恐懼的感覺。我真的想痛揍你一頓你知不知道?」言紙說著,聲音不自覺的變得激昂了起來。
「為什麼你做事總是不經大腦,任性而為?假車禍這種事你怎麼想得出來,你到底有沒有大腦,做這種事之前難道就沒想過萬一嗎?現在你把自己弄成這樣昏迷不醒,你高興了吧?」
「這種事怎能怪我,誰知道林美君開車的技術那麼差,更何況我現在的昏迷不醒也不是我造成的,而是先前佔據我身體那個姜虹綾過馬路不注意所造成的,幹嗎都把責任推到我身上來?」陳婧屏忍不住回嘴。
他難道一天不教訓她會死嗎?她都已經躺在那裡動也不動,說不定就這樣成為植物人躺一輩子,他為什麼就不能說點好話或者鼓勵她的話呢?就只會責怪她!
「早知道你會變成這樣,我就不該一直待在你身後為你收爛攤子,該讓你嘗嘗任性而為的後果,讓那些被你欺壓過,或者想替被你欺壓過的人出頭的人,狠狠地揍你一頓,看看能不能讓你的蠻性收斂些,不過現在再說這些已經太遲了。」
「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陳婧屏突然屏息,他的話讓她想起夢中他為救她而被三個混混圍攻之事。
夢?不,她既早已接受這一切並不是一場夢,那麼之前她所經歷的一切又怎會是一場夢呢?
她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心情說不出的複雜。
「唉!」言紙突然長歎一口氣,站起身來傾身在她唇上輕輕地印下一吻。
她頓時瞠大雙眼,倒抽了一口氣。他……他……他……
「好好的休息,我晚些再來看你。」他說完,站起來轉身就走,眼來時一樣突如其來與莫名其妙。待他走了好半晌之後,陳婧屏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她雙眼圓瞠,又羞又怒的朝他離去的方向破口大罵,「你這個混蛋,趁人之危的小人,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說著,她伸手摀住自己的唇瓣,又忍不住輕撫著它。雖然他剛剛吻的是昏迷的她,但是天哪!他怎麼可以這麼突如其來,甚至於連尊重她的意願都沒有就這麼「偷」吻她?
可惡!混蛋!她本來已經要對他改觀了,沒想到他竟不改惡劣性格。
哼哼哼,牛牽到北京還是牛,而她決定一輩子討厭牛。
然而,雖是這麼想,她臉上的紅雲卻是久久不散。
時間在一成不變中緩緩滑過,陳婧屏已不記得自己被困在病房裡有多久了,惟一知道的是她的身體仍然排斥她的進入,也無任何甦醒過來的跡象。
家人、朋友們仍是來來去去的為她打氣,媽媽的眼淚也從未停過,然而這些無法給她勇氣,反倒加深了她的絕望,因為她有預感,這輩子可能就這樣再也無法復元了。
窩在病房一角的她,因此愈來愈顯得沉默。
那日聽見爸媽無意間提起言硯的離家出走,她以為自己多少會有點不同的反應,沒想到她的情緒仍是波瀾不興。
她是不是快要死了,所以情緒的反應才會愈來愈平淡,愈來愈無所謂?
淡淡的一笑,她沒想到現在竟然連這種想法都無法撼動她靜如止水的心情,看來她當真已經準備好要離開這人世間了。
房門被推開,走進病房內的人是言紙。
她看著他,平靜無波的心情逐漸泛起漣漪。
自從那日之後,他風雨無阻的每天都會到醫院裡陪她幾個小時,有時他會與她說說話,有時則埋頭在他帶來的功課中,無聲的伴著她。
他第一次帶功課到醫院來作時,她因好奇而站在他身邊看了一會兒,卻被自己所見到的震驚得說不出話。
如果她記得沒錯的話,言紙讀的應該是建築,因為那是他的興趣。可是當時攤在他眼前的卻是一本比一本還厚,足以砸死人的原文醫學書籍。
雖然她的英文沒有好到連醫學上的專有名詞都看得懂,但是那一張又一張印製精美卻也血淋淋的熔心的人體器官圖片,卻騙不了有眼睛的人。
他竟為了她的病放棄自己的興趣,改而讀醫!
淚水遏制不住的滑下臉頰,陳婧屏第一次不顧形象的哭得淅瀝嘩啦的。
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以前的她除了對他冷嘲熱諷之外,根本就沒有說過一句好話,為什麼他還要對她這麼好?
什麼叫後悔莫及,什麼叫覺悟太晚,她在這一刻終於有了體認。也因此,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償還他對她的好,以及犧牲,她一天比一天靠近死亡,因為連醫生都說她要醒來的機會渺茫,再拖下去對活著的人也只是負擔而已,而她不想成為他的負擔。
不確定自己究竟在醫院裡待了多久,但是她卻可以很清楚的從他憔悴的臉龐,與永遠存在的黑眼圈知道,她的確累慘了他。
也難怪,從原本的建築系改讀醫學,別說他的興趣不在那兒,就算他真有興趣,那一大堆醫學上的專有名詞光是背就會背死人了,而他除了得應付一堆學業之外,每天還得來醫院陪她。
她好後悔,真的好後悔,為什麼她以前總感受不到他對她的關心與對她的好,直到現在才來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