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赫連負劍盯視著她好一會兒後,毫不客氣地把一堆衣物扔給她。
這小鬼大概是良心發現了。
她如獲至寶,一溜煙便往後門跑。
"後頭天黑路滑,慢點走。"看著她一甩一甩的秀髮,毫無戒備的叮嚀驀地逸出口。
他悚然一驚,馬上噤口不語。
他何必在意她的一舉一動,就算她跌下山溝喂野狼也只能怪她不小心,他窮擔心個什麼勁兒?
他把自認無謂的想法趕出腦海,見那對老夫妻已經就地熄火睡著了。
往唯一的床板一躺,他也打算早早就寢。
他慣走江湖,早練就席地而睡的本領,今天又足足趕了一天的路,按理說,應該好睡得很。
偏偏,他腦裡有只揮不去的"蒼蠅"。
他等了又等,翻來覆去,水靈靈仍然沒出現。
他挫敗地咬牙下床。
木屋的後院接連著無際的森林,是夜,涼風習習,月影幢幢。
"該死的水靈靈到底在幹麼?"
水靈靈那副德性哪有半點在"洗衣"的樣子,她袖子卷高,長褲也規矩地摺到膝蓋,在一燈如豆的月影下,露出四截粉嫩嫩的肌膚來。
她哼嗨出聲,飽滿的額頭全是汗。
"哈--你來啦!"
她兩隻腳浸沒在木盆裡,一上一下地亂踩一氣。
天殺的!她哪是在洗衣服?根本是踩鹹菜乾。
赫連負劍目瞪口呆地看她從木盆裡跳出來,又見她掄起紫電劍拚命往那堆可憐的衣服上敲。
紫電劍--
"啊--"他後知後覺地發出一聲驚天動地慘叫。
肇事者在很遲之後才發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嘿嘿,我一時找不到順手的木槌……"
赫連負劍實在、非常、根本、恨不得一把扭斷她的細頸,但是她額際的汗珠,略濕的雙鬢,微喘的呼吸聲都說明她"努力"的事實。
他重重地抹臉,一時半刻居然放不下抹臉的手,他深怕一放下來他會用那隻手把水靈靈揉成一團垃圾丟下山崖邊,以免"污染"了他的雙眼。
"把手洗一洗,睡覺去,拜託!"平生他第一次這樣低聲下氣。
他簡直要替自己鼓起掌來;為自己的好風度喝采。
--天知道他牙齦繃得都出血了。
"衣服還沒晾。"呼!原來洗衣服是這般辛苦的差事,她不由欽佩起明教負責照料她們飲食起居的婢女嬤嬤們。
她決定等哪天再回到教內一定幫那專門洗濯衣服的傭人們加薪餉,外加高昇三級,福利比照管炊的下人們要好。
"我來就好了。"他開始倒數計時,她再要磨磨蹭蹭地不走,他可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慘絕人寰的事情來了。
"也好,我肩膀疼,手也酸了,好累好累!"她捶肩捏手,好似自己做了什麼豐功偉業。
她根本不是做家事的料,要用"賢妻良母"的端莊形象感動赫連負劍可能"有點"難。
此路不通,哎呀,管他的,眼下,只好先養足精神再做算計,明兒個再說吧!
她伸伸懶腰,打了個毫無淑女形象可言的呵欠。
這一天來,她真累壞了。
赫連負劍認命地撈起木臉盆裡的布料,隨著被擰乾後攤開的衣服,他才鬆開的眉又打了七、八個死結。
一個破洞、兩個破洞、三、四、五……大大小小,有的是由線頭處綻開,有的像被野獸狠狠噬了一口似的破碎。
算了,不過是一件衣服而已。赫連負劍安慰自己。
第二件是長褲。
很不幸,它的下場和襦衣差不多。
赫連負劍額上的青筋活脫脫跳了出來--
再一件是單衣。
他用力一甩,把那堆怪不忍睹的"破布"悉婁丟回臉盆,返身便往屋裡走。
他絲毫沒察覺自己的腳步聲重得像地牛翻身,下人得很。
--那是他僅有的一套換洗衣物--那個該被千刀萬剮,下油鍋上刀山的水靈靈,她鐵定是想活活氣死他。
屋內。
他看到了更教他氣絕的景象。
他的棲身之所--唯一的一張床,竟被水靈靈大咧咧地佔了去。
此刻的她彷彿好夢正酣,一臉甜蜜舒適。
赫連負劍氣得雙手發抖,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他定定看了她好半天,才下定決定,粗魯地把水靈靈連同那床破棉被抱起來扔回床腳下。
她連眼皮眨也沒眨一下。
活該!這就是跟他作對的下場。
他隨即合衣把自己擺平。
水靈靈被紫騮馬的嘶鳴聲吵起。
透過惺忪的眼簾,她看見木桌上猶帶熱氣的粥和饅頭,這下,她全清醒了。
跳下床,她伸手便五爪下山。
"盥洗完才准用膳!"赫連負劍龐大的身軀忽地矗立在門口擋住晨光,手中拿著馬鞍。
看他衣著整齊,似要整裝待發了。
水靈靈瞪著那快插翅飛走的食物,口水直咽。
"沒人會跟你搶早膳,快去?他下達命令。
看她那餓死鬼投胎的德性,肯定對昨夜發生過的事沒什麼知覺了。
"我餓了。"她猶作垂死掙扎。
"這是基本的禮貌和規矩。"
他最見不得女孩子家沒半點家教,而水靈靈顯然是有待加強的那一個。
她敗陣,只好摸著鼻子乖乖去梳洗。
一會兒,她即回到餐桌旁。
"咦,老婆婆和老爺爺呢?"她四下眺望。
"在廚房裡頭。"
"他們是崑崙派的人。"她大咧咧坐上長板凳,慢條其斯理剝著饅頭皮。
"原來你不算笨!"他原來想誇獎讚美她的,只不過看她那"知情不報"的表情,一肚子火又衝上眉。
昨晚要不是拜這擾人的小魔女所賜,他也不會睜眼到天亮,更不必被自己可笑的同情心折磨,一夜下床看她踢被十幾回,又怕她著涼,所有自從他年長後就不再做的蠢事,昨夜裡全做遍了。
他暗暗唾罵自己白癡!
"江湖我是漢走過,可他們這些低三下四的彫蟲小技還騙不倒我。"她可不是那種白癡加三級,不知天高地厚,把天下人全當好人看的千金大小姐。
她們明教,一個曾經威震江湖的大教派會就此鬧得風流雲散,四分五裂,是栽在那些自命正義的各大門派手中,這鐵血教訓,畢生大恨,教她如何忘得了。
"你倒挺沉得住氣。"
尋常人家的山野貓戶有雙白蔥似的手委實詭異了些,自此,他便隨時保持警覺心,又為了不願打草驚蛇,一直挨到對方想用煙火通知同門,他才斷施殺手,這會兒,那兩個人被他點了昏穴扔在灶爐下,至少三個時辰內醒不過來。
"不是我沉得住氣,而是我有你在身邊吶。"她嘿嘿笑,把光禿禿的饅頭塞進嘴。
"多謝你看得起我!"
"不客氣!"她應對進退瀟灑自惹,壓根兒沒想到行跡敗露的原因是自己把紫電劍這把神兵利器拿來大材小用……
看在她白癡得還不算太徹底的分上,赫連負劍只好把她的"功"和"過"拿來相抵,勉強當啥事都沒發生過。
"不要吃飯說話,趕緊吃完,我們好上路了?
"你不吃?"她囫圇吞下那白胖胖的半個饅頭,口齒不清的嘟嚷。
睨著桌上那些饅頭屍屑,赫連負劍文不對題地命令:"吃完東西去把身上的衣服換下來!"
那饅頭是他僅剩的乾糧,看她那饜足的表情,不用大腦想也明白水靈靈根本沒感覺荒郊野外的深山平空哪來的白面饅頭。
他不知道該悲哀或生氣好。
"為什麼?"他是不是看不順眼,老對她的衣服有意見。
這小魔婦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惡習,一點都不可取。
"行走江湖最忌招搖,除非是白癡或笨蛋才會穿金戴銀,把自己打扮得像只肥羊,我可不想跟一個意圖危害我性命安全的笨蛋走在一起?
水靈靈定定地看著赫連負劍一張一合的嘴,竟破天荒地溫馴應道:"我知道了。"
她這般聽話,赫連負劍反倒是啞口無言了。
他很希望自己不要以小人心態懷疑水靈靈"反常"的行為,畢竟他也很少如此疑神疑鬼,打死他也不想讓這種不正常的情緒變成習慣。
"嘿嘿!我穿這樣你滿意了吧!"不消半炷香時間,水靈靈從後門蹦進來,身上是一件離了譜寬大的外衣。
她把多餘的袖子折了好幾大摺,腰部用布條固定,下擺--自然是拖地嘍。
赫連負劍自認自己不是個火爆脾氣的男子,他有時或許蠻了點、不講理了點,但是只要大原則不變,他仍是個好說話的人,但是,這一天一夜下來,是她,這活活會氣死人的魔女把他改選成一個隨時隨地都像座活火山。
"你不能穿這種死樣子出去。"他發誓自己是用最"溫柔"的語調建議她。
"你煩不煩吶?"她好不容易有女扮男裝的機會。
"不煩,"他陰森森地瞅她一瞥。"去換,隨便你穿什麼,就是不准打扮得不男不女,還有,把衣服穿整齊後到屋外,過時不假!"他流利地下達這一大串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