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的仰起頭,試著尋找醫生所在的正確位置,「我什麼都看不到,醫生,怎麼會這個樣子?」她的聲音中有著恐懼,十八年來的第一次。
以前調皮搗蛋被父親責罵時,她不覺得可怕;當她和大姊、二姊私自離城來到人生地不熟的異地時,她不覺得恐怖;當她和大姊、二姊分開來一個人生活時,她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好恐慌的,然而現在……
「為什麼我看不見,醫生,為什麼我什麼都看不見?」她薄薄的嘴唇微微顫抖著,茫然的雙手伸直著,在四周摸索著尋找醫生的位置,「醫生、醫生——」
「邾小姐你先不要緊張,我幫你檢查一下。」
有人捉住了她的手,隨後則有人在她雙眼附近動來動去的,邾梅忐忑不安的等待著醫生發表高論,可是在她臉上的那雙手離開好半晌後,她四周仍然凝滯著令自己感到窒息的氣氛,她嚥了嚥唾液想開口,喉嚨卻硬是發不出聲音來,而房內依然沉靜著。
「邾小姐,你的眼角膜受了重傷。」似乎過了一世紀醫生才開口。
「眼角膜?」
「對,在這種情況你要恢復視力並不難,只要做眼角膜移植手術即可,但是……」醫生停頓了下來。
「但是什麼?」
「但是在台灣我們至今仍無眼庫的成立。」他的聲音有著濃濃的惋歎。
「眼庫?」
「所謂眼庫就是眼角膜的供應場所。如果有病人死亡願意捐贈眼角膜時,醫院必須在病人死亡三小時內取得眼球,保存於特殊溫度下,送到最近的眼庫檢查可否利用,然後再通知等待著要眼角膜移植的病人到醫院動手術,當然這中間的時間是愈短愈好。」醫生告訴她。
「也就是說我若要重見光明,必須到有眼庫的國家去動手術,而且還必須等待就是了。」以邾梅的智商,她焉有聽不懂的可能。
「嗯。」醫生點頭,突然想到她看不見的事實才出聲。
邾梅一動也不動的坐在床上,她沒有開口說話,沒有激烈掙扎抗議,也沒有哀傷落淚,她只是靜靜的、面無表情的思考著往後的路該怎麼走,她一點也沒將瞎眼這種意外計算在離家所會面臨的遭遇內,她該怎麼辦呢?
要想治好眼睛的話,以她個人的能力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除非她動用「五方金卡」,可是這麼一來她鐵定會被抓回「邑城」去。
但是放棄治療當個睜眼瞎子?這種黑暗的生活自己受得了嗎?最重要的是她該以什麼方式謀生呢?難道要她去投靠大姊、二姊,一輩子當個瞎眼的米蟲?
不,她辦不到!
當初興致勃勃的衝勁與夢想怎麼能在經過一場意外後就改變?她可是「中王」引以為傲的女兒,怎麼可能會如此不堪一擊?所謂「天無絕人之路」,她一定會想到辦法解決困境的,邾梅深深的相信自己。
「邾小姐你沒事吧,你說話呀!」
她毫無反應的反應嚇壞了在場的醫生和護士,他們一致驚聲的對她叫著,有的甚至動起手來搖晃她的身體,深怕她一時打擊過重而失了心智。
「邾小姐你醒醒,眼角膜這種事可以慢慢等,並不是沒救的,你不要因此而放棄希望,更何況你還這麼年輕,遲早有一天可以醫好的,你可千萬不要放棄希望呀!」
「邾小姐……」
「你們別緊張,我沒事的。」邾梅出聲打斷他們,臉上的表情不再平靜得令人感覺到可怕,反而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對不起,可不可以麻煩你們幫我打通電話,我想請我的朋友來接我。」她得好好想想今後的日子該怎麼過才行,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有誰願意僱用一個瞎子做事呢?
「當然。」大伙見她恢復正常,不由自主地放下了心。
「謝謝。」
靜坐在車窗內,莫讎天面對著華燈初上,霓虹燈閃耀的街頭,深邃的雙眼注視的卻依然只是那個檳榔攤內的身影,那個臉上總是帶著淡淡哀愁的少女,那個因他的過失而導致雙目失明的女孩。
他「冷面」雖然殺人無數,卻從來不曾傷害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辜百姓,尤其是小孩或者是女人,然而這次卻因自己的疏忽而導致那名少女的失明,這也就難怪他這陣子會寢食不安,惡夢連連了。
不知何時開始,莫讎天心煩時竟會驅車來到這裡望著她,只要望著她,心中的浮躁與不安竟就會自動消失,他不知道這是因為她臉上堅定不移的神情影響到自己,還是因為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罪孽而忘卻了一切,不管怎麼樣,他就是時常不由自主地出現在這檳榔攤附近,然後隔著車窗看她。
邾梅,她的名字。一個人住在離此地的十分鐘車程的小套房內,交友單純、生活單純,就連受了從天而降的災殃,她的笑容亦是那麼的單純,或許這就是她之所以會吸引他流連的理由吧,只因為「單純」這兩個字從未出現在他二十七年的生命中。
看著她帶著笑容接過朋友手中的便當盒,莫讎天瞥了車上的時間表一眼,七點十分,是該吃晚餐了,然而他卻一點也感覺不到餓,只是抽了根煙叼在嘴邊,看著她有些笨拙的吃著便當。一個多月了,她依然不能習慣失明後的世界,這也難怪了,要是換作任何人的話早就哭得呼天喊地、自暴自棄了,還會有誰像她一樣勇敢的面對一切,甚至學習著在暗無天日的世界裡生活?
他真的看不出來在邾梅那柔弱的外表下,竟然有這麼一顆堅苦卓絕的心,她是這麼的年輕不是嗎?
看著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冷面」突然發現自己竟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著,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是他這輩子所沒有的,他不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更不想知道那代表什麼意思,殺手是不能有感情的,只要一有了感情就注定了自己的死期。
他是個冷酷無情、殺人不眨眼的「冷面」殺手,他的心沒有多餘的空間可以容納累贅的感情,更不想因愚蠢的感情讓自己不得好死,至於對她的「怦然心動」,那只是一種微乎其微的憐憫心,一種對於自己失手的不滿罷了,絕對沒別的意思的,絕對沒有。
打開車窗讓外頭涼爽的夜風吹了進來,一方面吹散車內凝滯的煙塵,一方面吹開他糾結鬱悶的心,然而夜風無力卻依然吹皺一池春水。
「冷面」殺手莫讎天生平第一次皺著眉頭點燃香煙,抽吐之間充滿的全是莫名的無力歎息聲。
夜深人靜,夜涼如水。
邾梅謝過麗文的便車後,一百八十度的向後轉,然後開始數著腳步,因為她知道往前走十步,右轉走三步就是自己公寓的門口了,而這一個月來她從來不曾失誤過一次。
一個月了,沒想到自己失明後時間竟已向前走了一個月,她該偷笑的,因為以她這樣一個盲女,檳榔攤老闆竟還願意僱用她,只要求她每天笑口常開的坐在檳榔攤內就足夠,這樣簡單的工作可不是隨便的人都碰得到的,然而對此她卻只有苦笑的份。
想她當初之所以會選擇檳榔西施來做,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好玩,其次則是想知道身為檳榔西施的那些女孩的苦處,然而今天她所知道最苦不堪言的檳榔西施卻是自己,真的很諷刺不是嗎?
歎了一口氣,邾梅收斂起臉上白癡似的笑容,讓愁腸百結的心情佔領她那美麗的面容,舉步向公寓的方向前進,然而卻意外的撞到了人。
「對不起。」邾梅直覺反應的開口道歉,身子向後退離被她撞到的人,她實在沒想到半夜十二點還會有人在外頭走動。
「喲,兄弟你們瞧瞧,竟然有小妞自動對我投懷送抱哩!」
才聽到這個流里流氣的聲音,邾梅就感受到自己退後的身子被人攬住,接著四周就揚起了一陣下流的笑聲。
她的危機意識來得太晚了,因為她明顯的感覺到四周不懷好意的氣氛,然而自己卻已在他們懷中。
「放開我!」她掙扎的叫道。
「放開你?大爺我一向從不拒絕對我投懷送抱的女人,如果拒絕的話那不是太掃興了嗎?兄弟們,你們說我說得對不對?」
他一口檳榔的味道嗆得邾梅想吐,然而她卻始終掙不開他野蠻的鉗制,「放開我、放開我!」
「走,先陪大爺們去喝酒,等喝完酒後,我們會讓你很爽的。」他猥褻的在她耳邊笑著,隨即用力的拉扯著她走。
第二章
「不要,放開我,誰來救救我,救命……唔……」邾梅雙腳抵著地板,抗力著不讓他們拉著走,然而以她一己之力怎敵得過他們的蠻力,驚駭失色的她終於抑制不住的揚聲求救起來,然而她才開始呼喊救命,嘴巴卻硬生生的被人摀住,能發出的聲音只有語焉不詳的支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