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一家人……」話到嘴邊,化為一道涼颯的喘息。一家人?一朵朵苦笑自天香唇邊開起墜落。讓她們成為一家人的男人,如今和她形同陌路。往日的恩愛,都如燈花落盡,除了銘刻在心的傷痛之外——
「公主既然認定我們是一家人,紅衣便大膽地……」
「如果你想說的是你哥哥的事,那就甭提了。」天香繃緊臉打斷她的話。
「紅衣想說的是一樁和公主有關的陰謀。」她技巧性地迂迴道。
「陰謀?」這話果然引起天香的好奇心,眸光凝聚向她,彷彿是無聲的催促。
「是。」紅衣聲音清脆、堅定地往下道。「從中秋節前兩天公主險些在觀音祠跌下階梯受傷,到中秋節當天差點喪命於馬蹄之下,及至長春樓的名妓秀秀跑來找公主,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夫人陰謀。」
天香怔愣著,對這番話驚愕莫名。
「公主應該知道夫人始終怨恨父親迷戀賀心憐的事吧?」紅衣臉上泛出一抹淒迷的笑容。「我從小就跟著夫人,對於她的那份恨意可謂瞭若指掌,端看她當年如何對付我母親便知道。」
「你知道你娘……」天香欲言又止,雖懷疑過紅衣的母親是被婆婆所害,卻礙於無憑無據,不敢多言。
「當年我只有兩歲,只記得滿眼的火光,一切緣由是將我救出火場的奶娘後來告訴我的。夫人似乎不怕我知道,反而用這點來折磨我,只要我犯上一丁點小錯,便一面打我,一面辱罵我娘,說我娘是個婊子,說我是雜種,甚至將我當做賀心憐般打罵……」屈辱的淚水紛紛自紅衣的眼中洩出,天香沉默著,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總之燒死我娘的那場火,是夫人下的手。」紅衣收拾淚水,轉到正題。「爹去年決定要大哥到江南迎娶賀家小姐,夫人為此大發雷霆,在阻止無效後,命令銀袖和白霜協助綠枝前去江南謀害賀家小姐,結果誤傷到武威親王。爹接到這消息時,怒不可遏,又跟夫人大吵一架,若不是大哥化解了此事,還不知要鬧到什麼地步。」
身為這連串事件的受害者之一,天香自然印象深刻,對於婆婆這般無理性的恨意,不禁寒意直冒。
「後來得知大哥迎娶公主,夫人心裡十分開心,還向父親示威。她熱絡地重新佈置大哥居住的院落,一心討好公主,可是在見到公主的容貌之後……」紅衣停了下來,眼光看向天香。
一朵朵苦笑自天香唇角泛開,看來連她也擺脫不了賀心憐的夢魘。為什麼會像賀心憐?對於命運是這樣的安排,天香感到無奈和悲哀。如果沒有這些巧合,她和戰雲的命運會糾結在一起嗎?
「夫人當夜便發了脾氣。」紅衣接著往下道:「大哥去跟他攤牌,警告她若仍讓過去的怨恨纏身,為了保證公主和牧場,迫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做個不孝之人,帶公主回北京。我還記得夫人當時的眼神,從她身上射出的寒酷氣息,嚇得我和白霜她們噤寒蟬,直到快四更天,才伺侯她回房安歇。」
雖然只是幾句輕描淡寫,天香卻能體會到紅衣過去幾年來所受的精神折磨。戰雲的母親表面對她和善,可是每當她不注意時,總能隱隱察覺到她帶著恨意的眼光。
「前些日子她從父親所住的院落回來時,不知為什麼大發脾氣。那天只有綠枝陪著她,所以我們都不知道原因。接著便發生了公主險些在觀音祠受傷之事。當大伙為公主有身孕的事大肆慶祝時,夫人卻是陰沉沉的一語不發。紅衣可以感覺到,夫人對這事並不……」
天香機伶伶地打起冷顫,無法相信婆婆會如此狠心。她腹中的孩子可是她嫡親的孫子啊。
「公主大概難以想像夫人會有這種想法,只有從小跟在她身邊的白霜、銀袖、綠枝和我才會明白。二十幾年的獨守空閨,這份寂寞換成任何女人都會受不了,夫人心裡的怨恨可見一斑。她恨父親,更恨始終佔據住父親的心的賀心憐。這種仇恨,讓她把公主當做是賀心憐的轉世投胎。她恨你,也怕你,因為公主才不到兩個月,便將戰家父子的心牢牢抓住,她怕你像賀心憐一樣迷惑住父親和大哥,更怕你搶去她在牧場的地位——而這是她僅所擁有的。所以她開始計劃對付公主……」
天香蹙起眉,「紅衣,你怎會知道這些?」
「我原本只是懷疑而已。」紅衣苦澀地一笑。「那天在觀音祠,我瞧見夫人的手指往你的方向一彈。你定然不曉夫人的武藝甚高,她出身一個頗為神秘的門派,不但精通武藝,還擅長施毒。綠枝傳承了她的毒門秘技,白霜算是她最得意的門下弟子。」
天香那日的確感到右膝一痛,整個身子便傾倒,卻不曉得是婆婆搞的鬼。想起那天的驚險,若不是宮冰、宮玎及時扶住她,後果便不堪設想。她忍不住顫抖起來。
「那你跟銀袖呢?」
「銀袖的身手當然不弱,不過比起白霜遜色不少。至於我……」紅衣淒然一笑,「所學只是淺薄之道,她從來沒想過要教我,倒是在白霜她們練武時,看到些皮毛而已。」
那段童年往事是那般不堪,紅衣不願再回想。她收斂心中的悲慼,言歸正傳。「中秋節那夜,爹要我去向你道謝。我尋到馬廝附近,看到白霜的身影,一時好奇便跟了過去。後來的事,公主比我還清楚。只是在我救治白霜時,突然感覺到一股寒意,往黑暗處看過去時,發現夫人憤恨地站在一角瞪我們,那時侯我的心情……」
紅衣的手抖了起來,天香連忙喚侍女替她換了杯熱茶。她捧著茶杯,一口口吞下,直到胃暖和了,才有力量往下說。
「我按兵不動,沒對任何人提起這事。是大哥先懷疑,前來問我。我擔心夫人還會對你不利,將知道的部分告訴大哥,並找白霜證實。白霜當然什麼話都不肯講,倒是在我不斷暗中查問下,銀袖主動托出。」
「銀袖?」天香顯得十分訝異。
「嗯。」紅衣扯了一下唇角。「老實說,銀袖是咱們姐妹裡最為現實、聰明的人。在當了夫人近二十年的奴僕,從小受到的鞭打、辱罵雖沒我多,可也不少。最受不了的是夫人反覆無常的脾氣,現在好不容易當上戰家的小姐,她哪裡願意過回從前的日子?一方面也是念在公主說服爹收她為義女,故而將事情真相托出。她說那日夫人命綠枝前去羊欄放火,引開大哥,後來公主無恙,又另生歹毒伎倆,說服大哥婚前相好的青樓名妓吳秀秀,隨便抱了個男嬰,前來認親,企圖破壞你們夫妻的感情。」
聽到這裡後,天香心裡的怒氣去了一半,然白霜投進戰雲懷裡的幸福笑臉,卻自記憶裡淺淺飛起,蜂刺般的嫉妒撥弄著她脆弱的心房,針針有穿心的痛。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她牽起一抹疲憊笑意,合起眼瞼。
紅衣自幼便因鐵嬋娟的反覆無常,而訓練出善於察言觀色,見到天香這副表情,便知她對戰雲的氣還沒消。
「哥哥和吳秀秀之間純為逢場作戲,又是在和公主成婚之前,公主心胸寬厚,應該不會將這事放在心上吧?」
天香哪裡不明白她心小翼翼的試探?她張開無神的眼眸,嘲弄地弓起秀眉,從鼻孔輕哼,「他和吳秀秀或是過去的事,但是和白霜又怎麼說?」
「白霜姐?」紅衣驚異地睜圓眼眸。「我知道白霜姐一直對哥哥情有獨鍾,可是哥哥始終避著她。我知道哥哥不喜歡她的原因,是因為他覺得白霜姐像夫人一般冷酷,這想法當然是誤解了她,白霜姐外冷心熱,只是哥哥不明白而已。倒是笑臉迎人的綠枝,跟夫人一樣鐵石心腸。」
「或許他現在明白了。」天香陰鬱地道。
「公主會不會誤會了哥哥?」紅衣恍然大悟,明白兄嫂這幾日來的冷戰關鍵是為了白霜。
「我親眼所見……」蒼白的唇瓣吐出糾結痛苦的字句,每道劃在心上的傷口都在淌血,天香委實不願再想起那令她心碎的回憶。
「這……紅衣不敢說是公主看錯了,但哥哥應該不是這種人。我看得出他對公主一往情深,在這種情況下,他不會接受白霜。況且,這些年來他都不曾為白霜動過心,沒理由在這種關頭和白霜相好。所以,會不會是公主誤解了什麼?」
天香心裡一動,想起那日在琴歌坊,她和夢依都分別見到名妓柳鶯鶯狀甚親熱的傾向麒哥,事後證明柳鶯鶯只是在替麒哥擦拭灑在他身上的酒液,難道白霜和戰雲也是這樣?
可是,她看到的明明不像誤會。
她沉默地氣鼓雙頰,倒想知道戰雲對這事會怎麼辯白!可給她捉到小辮子了,看她怎麼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