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少主厚愛。只是紅衣命薄,擔受不起少主的好意。」紅衣眼中似閃過一抹淒楚。
「別這麼說。」戰雲走到她面前輕拍她的肩。「放心好了,我也替白霜等人備了禮物,不會讓你為難。」
「多謝少主。」紅衣盈盈下拜。
「說什麼謝,我們兄妹一場……」戰雲欲言又止,心裡有太多對紅衣的歉疚及心疼。她眉目之間的神情,比天香更要酷似賀心憐,只是那份愁鬱並非天生,而是被生活折磨出來的早熟,只有在他面前,紅衣才敢流露出來。唉,她本來可以像天香一樣無憂無愁,過得像個公主似的。
「少主別說了。」紅衣綻出一抹淺笑安慰他。「能得少主這樣相待,紅衣已感到滿足。夫人在屋裡等待少主,少主在這裡稍待一會兒,讓紅衣進去通報一聲。」
「勞煩你了。」
紅衣進去約半炷香的時間,才見她出來。
「夫人請你進去。」那兩片宜嗔宜喜的唇瓣,無情無緒地道,然那對善睞的明眸,卻眨著某種只有戰雲才知道的暗示。他嚴肅地點了點頭,在紅衣引導下,走進屋裡。
戰母斜靠在一張榻上,雙腳放在綠枝膝上,正由那雙精於按摩的手揉捏。銀袖則在榻後,替她捶背。白霜立在一旁,見到戰雲時,沒表情地垂下眼光。
「娘。」
戰雲筆直地站在母親身前,數不清有多少次以這種姿態站在暴躁的娘親面前聽訓了。從祖父母在他八歲時過世,向來被他視為溫柔端莊化身的母親,在一夕間變得像個母夜叉,還好十歲時,他便被父親送離牧場學藝,直到二十歲才返家。長成堅強男子漢的他,多半出外替父親辦事,鮮少逗留在家,就算在家中,也能以圓滑的技巧應付母親,跟昔日的弱小無助男孩,有天壤之別。
「你總算知道來看你可憐、沒人理睬的母親了。」鐵嬋娟冷冷地瞪著兒子。
「兒子不敢。」
「哼,你不敢才有鬼!」鐵嬋娟憤怒地揮動手中的輕羅小扇。「白霜告訴我天香公主像極了賀心憐那個狐狸精時,我還不相信,直到我親眼見到。戰雲,你好大的膽子,明曉得我恨極了賀心憐,竟然敢娶她進門!」
「娘,您講理點。賀心憐是賀心憐,天香公主是天香公主,她們是完全不一樣的。您不想兒子娶賀夢依,如今兒子依您所願,賀夢依也嫁了武威親王,您還想……」
「赫,翅膀長硬了?竟敢數落起你娘了!」鐵嬋娟怒不可遏,眼光冰冷地瞪視兒子。「賀夢依愛慕虛榮,攀上個王爺,你就有樣學樣,學她附上公主?你哪個公主不好娶,偏揀了個賀心憐轉世投胎的天香公主!你這不是存心將你娘氣死嗎?」
「娘,您這話有失公道!賀夢依和武威親王是真心相愛,我跟天香公主也是。您別信怪力亂神那套,公主和賀心憐長像相似只是巧合,古往今來容貌相像的人不是沒有,這跟轉世投胎沒有關係……」
「赫,你倒會教訓你娘了!」鐵嬋娟撫著胸,氣得眼睛冒火。「你說的都有理,我說的都不公道!我沒跟你算在蘇州欺壓我的人的帳,你還有臉跟我講理!」
提到這事,戰雲膽氣更壯。
「娘,既然您要提您那三名愛婢在蘇州替咱們天馬牧場闖的禍,兒子索性跟您說清楚。您不信兒子的辦事能力也罷,居然派了銀袖和綠枝去刺殺賀夢依,誰曉得她們不但刺殺未成,還自暴身份,並錯傷了武威親王。這件事若抖出來,咱們天馬牧場就夠吃不消了!而白霜居然大膽地對天香出手,若不是我擋住,只怕咱們就要以殺害皇親國戚的罪名,被抄家滅族!」
「你!」鐵嬋娟狼狽地避開兒子指責的眼光,狠狠地瞪向三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侍女。
「若不是賀家代為周全,勸得武威親王不追究此事,天馬牧場早已大禍臨頭。我跟公主的婚事,全賴夢依和王爺成全,否則我強擄天香公主的事,沒這麼容易了結。娘就不能看在兒子和娘險些讓天馬牧場陷於九死一生的危局,將過往的一切一筆勾消,別再對賀心憐的事耿耿於懷嗎?」
鐵嬋娟被戰雲的話說得啞口無言,然鬱積了二十幾年的怨恨又豈能如此容易的煙消雲散?她心中氣苦,萎縮的嘴唇閉得死緊,身子微微發抖。
她突然張開眼睛,冷峻的眸光裡夾雜著嘲弄的憤恨,瞅向戰雲。
「如果戰雄可以忘掉賀心憐,我也可以忘記這段恨!但他忘得掉嗎?」她發出刺耳的笑聲,令戰雲蹙緊眉。
「我永遠忘不了在新婚之夜,他守著賀心憐的自畫像把我丟在新房裡的恥辱。更忘不了他被公公強押著,來跟我圓房時臉上的恨意。還有,我生下你後,他便名正言順地不再碰我了!戰雄為了賀心憐讓我獨守二十五年的空閨,你說我能不恨嗎?」
「娘……」戰雲歎氣,知道自己無法化解母親的心結。「如果娘親還要自苦下去,兒子無話可說。但有件事兒子不得不把醜話說在先。天香公主的身份尊貴無比,娘如果想對她不利,無疑是給天馬牧場找麻煩。千餘口的性命全捏在娘手中,請娘三思。」
「你是在恫喝我?」
「兒子不敢,只是實話實說。」戰雲坦然面對母親憤怒的眼光。
「哼,我看怕我傷了你的寶貝妻子才是真的。」鐵嬋娟嘴角噙著抹冷笑,搖著扇子,臉容顯得很平靜。「兒子成親後便是媳婦的,連娘都不放在眼裡。」
「兒子不是不將娘放在眼裡,而是娘的心裡容不下兒子。」戰雲淒苦地一笑。「或許娘在恨爹時,順便將兒子給恨上了。」
「戰雲,你胡說什麼?」鐵嬋娟像被說中心事般煩悶起來。
「不是嗎?如果娘心裡有兒子,就能體諒到兒子的難處。我好不容易說服天香公主跟我回來,如果娘不能體會兒子這份苦心,兒子只好做個不孝之人,帶公主回去北京當個啥事也不用做的安平侯。」
鐵嬋娟心頭一震。
「說來說去就是為了那個小狐狸精。」
「天香公主不是狐狸精,娘最好記住她是尊貴無比的公主。」為了天香的安全,以及牧場的平靜,戰雲只得冷冷地提醒母親。
「呵,公主?要不要你娘見了她便行三跪九叩的大禮?」
「這倒不必。」戰雲平心靜氣地回答。「天香不是那樣驕矜的媳婦,只要娘以禮相待,我跟天香便會感激不盡。」
「哼,這麼說來,你今夜來我這裡,不是為了孝心來探望娘,而是來警告我的!」
「兒子不敢。只是有些話還是敞開來講好,免得往後造成誤會。」
「呵,你倒敞得真開。」
「既然娘都明白了,兒子不打擾娘安歇,兒子告退。」戰雲向母親跪安後,隨即離開。
鐵嬋娟鐵青臉瞪著兒子離去的背影,心裡惱恨極了,只聽見啪的一聲,那把輕羅小扇自中間被她折成兩半。
屋裡頓時靜悄悄的沒一點聲音,紅衣噤若寒蟬地木立一角,彷彿可以感應到鐵嬋娟的憤怒。她知道夫人不可能善罷甘休,心裡為戰雲著急,卻是無能為力。
月影漸漸西斜,燭影越燒越短,儘管兩腿站得發麻,紅衣仍木然如一角的傢俱擺設,一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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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睡了一整夜,天香顯得精神格外好。侍女替她梳好頭後,在戰雲陪伴下,享用早膳,其中一碗香濃的牛奶,是牧場大清早剛擠下的鮮乳。
「在宮裡偶爾有喝,可是這碗好像特別好喝。」天香讚道。
「那是因為這裡的水質、牧草都特別好的關係。」戰雲驕傲地回答,眼光讚賞地停留在妻子一身鵝黃宮裝,綴飾著金步搖、點翠頭面及一對金鳳簪的雲鬟霧鬢,雍容華貴中顯現無比嬌柔。
「等會兒我陪你四處走走。」他含笑看著妻子,在她柔嫩的臉蛋上輕吻一記。
天香習慣了他的溫存,遂賴在他懷裡撒嬌,抬起明媚純真的嬌靨笑道:「不用去向公公、婆婆請安嗎?」
「今早起晚了,反正午膳、晚膳時還會碰面。」想起父親和母親,戰雲的好心情便不見了。
「你臉色不太好看哩。」她敏感地察覺到他的異樣。
戰雲心裡感動,什麼時侯這位嬌貴的公主,也懂得體察別人的心意了?他心疼地摟緊她。
「昨天回到家,一時激動沒睡好而已。」不想把心事帶給她,戰雲隨口搪塞,拉住天香的小手走出屋外。
昨兒夜色昏暗,沒瞧清楚園裡的佈置。天香跟隨戰雲來到屋外,發現所住的這座小樓正門簷下有一橫匾,題為「有鳳來儀」。
「這原本就有的嗎?」天香好奇地問。
「不是,準是娘弄的。」戰雲意興闌珊的回答。母親向來勢利,得知他娶了位公主,還不大肆巴結嗎?若非天香酷似心憐,她定會是最慈祥、疼愛媳婦的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