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一起來?」
「對不起,你不能進來,請你在這裡等候。」
自動玻璃門無情的在眼前關了起來,唐清璽六神無主的站在門前,呆若木雞的看著玻璃門另一頭緊閉的門扉,因為董盈歆就在那扇門內。
一路上,他束手無策的坐在救護車內看著毫無知覺的她,眼前飛掠過的是所有與她相處的畫面,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那些歷歷在目的情景與眼前毫無生氣的她形成一黑一白的對比,在他眼前作激烈的拉鋸戰,一方執意沉醉在美麗的回憶中,一方卻要他接受殘酷的事實,看清楚眼前這個形容憔悴、昏迷不醒的她,看清楚他將她害得多慘。
從未注意過她的臉何時變得如此有稜有角,瘦得只剩下皮包骨,記憶中的她雖纖細,臉部表情卻總是精神奕奕、雙頰紅潤豐美,可是現在她是個懷胎九個多月的孕婦,氣色卻反倒比以前差。
而且她的肚子,如果不是救護人員問他,她懷孕幾個月了,並在聽完答案後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說他們還以為她只懷了五、六個月,頂多不超過七個月的身孕,他根本不會發現她的肚子真的是小得出奇。
一個再兩個星期就要臨盆的孕婦,她的肚子竟然比不過普通婦女懷孕七個月的肚子,他懷疑她平常真的有定期去做產檢嗎?可是自己憑什麼懷疑?她懷胎九個多月,他這個做先生的竟然連一次產檢也沒陪她去過,他憑什麼質疑她,可是……
「該死的你,為什麼學不會照顧自己,你不是最會照顧人嗎?為什麼你就是學不會照顧自己,為什麼?」唐清璽握緊拳頭,額頭靠在玻璃門上痛苦的低語著。
玻璃門內的那扇房門突然打開,一個穿著淡綠色無菌衣,戴著無菌帽的醫生神色匆忙的走出來,並邊走邊將嘴巴上的口罩拿了下來。
唐清璽忐忑不安的看著玻璃門在眼前滑開,然而未等跨出玻璃門的醫生開口,醫生雙眼中凝重的神情已讓他的心整個兒往下沉,沉到世界上最寒冷的地方。
「醫生……」唐清璽的喉嚨顫抖得說不出話。
「對不起,我想你必須要有心理準備,產婦的情況很不好。」醫生臉色沉重的說。
「不!」
「她在送來時,保護胎兒的羊水已經破掉,照理我們必須立刻開刀將小孩拿出來,否則他會在孕婦子宮內窒息而死。可是情況非常不好,孕婦整個人呈現嚴重昏迷狀態,而且血壓、血糖都偏低,如果要強行進行剖腹產,她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先生,你必須立刻作個決定,你是要小孩還是大人?」
「小孩……還是大人?」唐清璽痛苦的看著他。
「我必須提醒你的是,如果不進行剖腹產的話,小孩子是絕對活不下來,可是如果進行的話,孕婦的危險性或許比較大,但是卻不見得一定會有生命危險。」
「難道沒辦法兩個都救嗎?」他粗嗄的問。
「如果要救兩個,剖腹產是惟一的機會,但是我無法向你保證孕婦的存活機率,你要我們進行剖腹產嗎?」
無法保證孕婦的存活機率?唐清璽重重的跌坐在一旁的塑膠椅上。自己從來沒想過生產可能會要她的命,從來沒想過!為了她使計讓爸媽逼他娶她,自己一直以怨懟的心態在對待她,將她視為情婦、管家、傭人,甚至於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吝惜給她一個笑容、一句不含冷嘲熱諷的話語,甚至一個溫暖的擁抱與關心,有的只是譏諷與難看,而她卻是他名副其實的妻子,而且還懷了他的孩子!老天,他到底做了什麼?
「先生?你必須馬上給我個答覆,再拖下去孩子可能會有危險。」醫生催促道。
「大人!」唐清璽猛然站起來對他叫道,「小孩,我可以不要,但是請你……」
他的話被突然由玻璃門那頭衝出的人打斷,「醫生,不好了,孕婦血流不止!」
醫生眉頭一皺,立刻斬釘截鐵的對來人說:「通知下去,馬上準備動手術。」
「是。」
「不!」唐清璽憂心如焚的抓緊他的手臂叫道,「你說過剖腹產她會有生命危險的,我不要小孩,我要她,我不准你們對她動手術,我不准!」
「先生,孕婦現在這種情況是非動手術不可,否則她血流不止還是會死的。」
醫生對他說,「請你放手,多延誤一分鐘,你太太的生命就多一分危險,你希望她活著吧?」
唐清璽倏然放開他手臂。
「我一定會盡力而為的。」醫生多看了他一眼,匆匆說完後轉身離去。
呆若木雞的瞪著前方半晌之後,唐清璽再次跌坐在塑膠椅上,感到生平從未有過的無助感與恐懼感。他將臉埋入雙手中,用力的揪緊頭髮。
老天,他到底做了什麼?恨她、報復她,多麼愚蠢又毫無意義的事,而他卻樂在其中半年多,甚至逃避了所有他明知道卻死不肯承認的事實——他愛她。靖峰說得對,這就是為什麼愈接近她預產期,他就愈加煩躁的原因,可是自己現在知道了這個還有什麼用?如果她就此香消玉殞的話……不!絕對不會的!
求求你,老天,雖然自己平常很少燒香拜佛,但是求求你救她,拜託。熱淚滑下唐清璽的眼眶,落在他雙腳間的地板上,一滴、兩滴、三滴……伴隨著他無聲的哭泣,悄然的落下。
時間有如被堵塞住的水流,一點一滴緩緩的向前走。唐清璽猶如一副失去靈魂的軀殼般,動也不動的呆坐在手術房外。
尾聲
唐氏夫婦倆找到他時,所看到的就是這副令人心疼的景象。他們是在醫院久盼不到他的人後轉往唐清璽家,這才聽說董盈歆摔下樓梯,滿身是血的被救護車送到醫院,於是他們便馬不停蹄的立刻趕到這裡。
「清璽。」柯佳憶坐在他身邊的位子,直接伸手環住他肩膀。
唐清璽轉向她,毫不考慮的便用雙臂緊緊環住她,將臉埋在她肩上。
柯佳憶也緊緊的抱住兒子,雖然他們母子感情總令人傾羨,但是這個相互擁抱的動作卻是他從十歲以後便不再有過的動作,感覺到他的淚水落在她頸上,她一路上的憂懼終於也化作淚水一傾而出。
不知過了多久,手術中的燈突然熄滅。
「醫生出來了。」正面向手術房的唐禮曄衝口說。
聞言,柯佳憶感覺到懷中的兒子立刻僵住。
唐清璽緩緩的放開母親,抬頭看向正開啟的滑門,不知不覺的站起來,渾身緊繃的緊盯著醫生,連身旁護士對他恭喜說他有了兒子都不理。
她怎麼了?他想問,但發緊的喉嚨卻完全發不出聲音。
「恭喜你有個兒子了。」
他不要兒子!他要知道她怎麼了,唐清璽說不出來。
「我媳婦現在怎麼樣了?」柯佳憶適時的問。
醫生微微一笑,「她現在很虛弱,但是已經沒生命危險了。」
醫生的話讓唐清璽虛脫的一屁股坐回塑膠椅上,他激動的將臉埋入雙掌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去看她。」柯佳憶將手放在兒子肩頭鼓勵的說。
唐清璽眼眶微紅的抬頭看她。
「醫生,可以進去嗎?」柯佳憶轉頭問醫生。
醫生無聲的朝他們點點頭。
見兒子茫然看著她,柯佳憶對他微笑的點頭道:「去吧。」
唐清璽轉頭看向父親,見他亦對自己微笑點頭,便終於不再猶豫的朝董盈歆的病房走去。
病房內充斥著沉悶的氣氛,一堆毫無生氣的儀器卻可以顯示出一個人的生命力,董盈歆就靜靜的躺在那一堆儀器中,靠著身旁儀器跳動的螢幕證明她依然是活著的。
她的臉色雪白得見不到一絲血色,雙眼緊閉,緊到猶如她這輩子不會再張開來似的,還有她的呼吸,微弱到連罩著氧氣罩都令人擔心她隨時會窒息,然而她的體溫依然是溫的,心臟依然穩穩的跳動著。
「沒事了,你會沒事的,盈歆。」唐清璽握住她的手將它放在臉頰上輕觸的說著,好像她聽得到似的,「快點醒來,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你知道嗎?謝謝你給了我一個兒子,盈歆,我愛你。」
董盈歆一直在做夢,夢中的她一次又一次的滑下樓梯,一次又一次經歷叫不出聲的恐懼,她的背部好痛、肚子好痛,而且兩腿間還不斷的流下血水,不!不!她的孩子、她的孩子,誰來救救她的孩子?
「不!」董盈歆猛然驚醒,夢中鮮明的記憶與身上的疼痛讓她瞪著陌生的四周久久都反應不過來,直到好半晌之後她困難的扭轉頸部,看到坐在床邊一張椅上打瞌睡,面容憔悴、狼狽的唐清璽之後,所有的一切才漸漸明朗化。
她的孩子?手在被單下移動,探向自己的腹部,發現原本曾是堅實的隆起之處,現在卻軟綿綿的塌陷下去,還覆了一層陌生疑似紗布的東西,喔,她的寶寶呢?她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