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揚,吃飯了。」走進充滿酒氣的房內,邾松婕蹙眉看著側著背,呆坐在輪椅上茫然望著窗外的他,她輕輕的將飯菜放置桌上,並習慣性的彎腰收拾散至地的空酒瓶。
「出去!」他也一如往常地對她咆哮,並伸手去拿他放在窗台上的酒,囫圇地吞了一大口。
「喝酒對身體不好,我不是跟你說過很多次了。」邾松婕平靜的看了他一眼,將拾起的酒瓶往桌上擱,然後走向他,企圖接下他手中的酒瓶。
「出去!」方雲揚用力地奪回酒瓶,冷冽如刀的眼光不偏不倚的射向她,令人毛骨悚然。
「把酒瓶給我。」她一臉堅定不移地朝他伸出手。
「我什麼時候給你管我的權力了?」他的眼眸中出現一抹嚴厲的光芒,「出去。」
「從你強迫我簽下結婚證書的那一刻。」邾松婕眼不眨色不變的對他說,「來,把酒瓶給我。」
「哈,你以為『方太太』三個字給你多少權力?你只是我發洩性慾的工具而已,你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可以管我?」他的目光無情而冰冷,嘲諷地冷笑著。
「隨便你怎麼說,在旁人眼光下我是你名正言順的妻子,而實際上我們也是名副其實的夫妻,我既然有『方太太』這個身份,理所當然也有『方太太』的權力來管你?有何不可。」她不氣不怒,平心靜氣地告訴他,然後一個措手不及的奪走他手中的酒瓶,「吃飯吧,吃飽了你還得做復健。」
「出去!」方雲揚暴喝一聲,掩飾臉上酒瓶被奪走的愕然,「復健?做了復健以後,我就能跑、能跳,像以前一樣騎車飆車嗎?哈……」他譏刺地狂笑。
「至少你可以走路,不必每天坐在輪椅上,連三歲小孩能做好的沐浴、更衣你都做不好,要人服侍。」他發狂似的凌亂笑聲,擾得邾松婕不得不說狠話。
自從知道他的雙腿並非無復原的希望後,她竭盡所能地想幫他,費盡唇舌的勸他做復健,得到的回報卻是他永無止境的冷嘲熱諷。看他逐漸消瘦的身軀、凹陷的臉頰、無光的眼神和被亂七八糟的鬍子掩蓋的性感嘴唇,再加上久未修理的凌亂長髮,現在的他看起來就像具活殭屍,可怕的嚇人,可是這只有更加堅定想幫他復原的決心而已。
爬得愈高,摔得愈痛,愈是看他,她愈是感受到這句話的含意。
以前的他雖冷酷無情,但追隨者、傾慕者卻依然猶如過江之鯽,多不可計數,他就像是天上眾星拱捧的明月一般,高不可攀卻明亮照人。後來入主「方氏企業」之後,他這個初生之犢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竟然能將那窩蛇鼠馴服的服服帖帖,使得他這隻老虎一夕之間添加了一雙翅膀,只是世事難料,才飛上天的他卻重重地跌落地,僅是一場車禍就能毀了他。
「怎麼你覺得累了嗎?那你可以走呀!更何況我又沒求你服侍我,你何必貓哭耗子多管閒事?你走呀!一他譏誚的冷笑著。
「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邾松婕平心靜氣地看著他說。
「為什麼?因為我這個殘廢激起了你過盛的同情心,就像你收留的那隻狗叫樣,怕它會餓死、凍死,或者被人用異樣的眼光凌虐至死?我不是一隻沒人要的狗!」
「如果你是一隻狗的話,那麼我也不必這麼累,至少狗在我施捨食物給它吃的時候,它會用充滿希望的眼神看我,然後對我搖尾示好,不像你,」她歎了一口氣,「除了會對我冷嘲熱諷、對我咆哮不已外,整天只會酗酒、發呆、等死。你只不過雙腳暫時性的不能走而已,就這樣自暴自棄,那些天生就缺手缺腳的殘障人士是不是早該自殺了?所謂殘而不廢……」
「住口!」方雲揚神情駭然地掄起拳頭,使勁的捶打輪椅兩側的把手瞪著她,「你懂什麼?」
「我是不懂,不懂你是摔壞了腳,還是摔壞了手,甚至於連腦袋都一併摔壞了。」她看著他,一點懼意都沒有的說,「你的腳又沒斷,就算斷了也可以裝義肢,而你只需要勤做復健就可以走路了,你卻什麼都不做的只會自艾自憐。你手沒受傷,腦袋也沒摔破,你卻荒廢公事什麼也不做,整天就只知道喝酒。我是不懂當初那個意氣風發、傲蹇凌人的方雲揚到哪裡去了,只是懷疑眼前這個有如喪家之犬、落魄無用的人到底是誰而已。」
「夠了!」方雲揚暴喝一聲,憤然地朝她揮舞著拳頭,「我是喪家之犬,我落魄無用,那也用不著你在我面前囉唆講屁話,你給我滾!出去!」
「想當初我要走的時候,你強迫地拘留我,現在我好不容易適應了這裡,你卻又要我走,你會不會覺得自己太過分了些?」她迎視他的憤怒,輕揚起形狀優美的嘴角,「不過,我想當初你既然不肯聽我的請求,今天說什麼我也沒必要聽令行事吧?更何況我都說我不會丟下你不管了,你何不省點力氣,別開口閉口就叫我滾,出去的。」
「你到底想要什麼?如果是離婚協議書的話,我馬上簽給你。」他幾近絕望的低吼,只求她快點離開他。
他真的那麼想死,那麼想將她趕離他身邊,讓自己自生自滅嗎?邾松婕覺得自己的心好痛,不僅因為他消極想毀了自己的行徑,更因為自己不夠強勢,無能為力救他而痛苦,她到底該怎麼做呢?
「說話呀!如果你想要的是離婚協議書的話,我給你,你馬上給我滾得遠遠的,永遠別出現在我面前。」
邾松婕抑住心中波濤洶湧的情緒,握緊拳頭的手指掐得手心都痛了,而她卻揚起笑臉,笑容可掬的告訴他,「你以為方氏企業董事長夫人的頭銜是這麼容易說放就放的嗎?」
方雲揚原本蒼若白紙的臉色突地刷青,然後突然狂笑了起來,他笑得猖狂恣意,笑得渾身發抖,「原來……原來你留下來是在覬覦我的錢呀,哈……」
邾松婕看著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因為這陣子的相處讓她明白了現在的他是不可理喻的,她愈是想解釋他就愈加曲解它,那麼他要這樣認為就讓他這樣認為吧,說不定因為對她的恨意能激勵他站起來也說不一定。
「吃飯吧。」她沒理會他的狂笑,走到他身後推他至桌前,打定主意以不變的態度來應萬變。
方雲揚一揮手將桌上的碗盤全掃落地,「出去,永遠別再讓我看到你,出去!」他的語氣若十二月的寒冰,冷得令人發顫。
「我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局,不過還好我有備份。」邾松婕看了一眼撒了一地的飯菜,然後不知從哪裡變出了另一份餐點,「喏,這回若再打翻的話,我可沒有再備份了哦。」她像是在跟幼稚園小朋友講話一樣,一副諄諄教誨的老師臉。
方雲揚猛然揮手,想再次打翻那礙眼的東西,其實他最想打散的是她臉上那抹刺目的笑容。
邾松婕敏婕地閃過,還誇張地呼了一聲,「還好我防著,否則又要浪費一堆食物。」她一臉小女生怕怕的表情說。
「滾出去。」
「不行,我說過等你吃完飯還要陪你做復健,怎麼可以現在出去呢?」她一本正經地對他搖頭晃腦。
「出去。」方雲揚再也忍不住的嘶聲怒吼,「叫你給我滾出去,聽到沒有!」
「我都已經說不行,我要等你吃完飯陪你做復健,你聽不懂嗎?」她以非常的耐性對他搖頭說,「更何況我實在不喜歡見人糟蹋食物,尤其這些食物還是我辛辛苦苦烹調出來的,所以你還是安分的把食物吃完再乖乖地做復健吧,事了之後不用你請我都會出去的。」她挑釁地看他一眼,「要不然,你有本事就站起來轟我出去,否則我們就這樣耗下去,反正我不忙你又閒著,我們就來耗吧。」
「該死,我叫你滾出去聽到沒有。」他怒不可遏地大力一揮,這回遭殃的是擺在桌面中間的酒瓶,砰砰碰碰剎那間玻璃碎了一地,有些甚至彈起來刮傷了她。
「出去!」他眼泛血絲,以一臉恐怖的神情瞪她。
「剛剛我講了一堆,你好像還是一點都沒聽懂哦?」邾松婕擺出一臉苦惱的表情側頭說道,一點也沒理會剛剛被玻璃片彈起而割傷的手背,它正刺目的溢出了腥紅的血液,「好吧,那我簡單再說一次好了,你這回可要聽好了哦,我……」
「出去,該死的,我叫你滾出去聽到沒有!」方雲揚痛苦的大叫,聲音聽起來卻是那麼的疲憊不堪。
「吃飯,你飯吃完我就出去。」她退讓了一步。
「出去,我求你。」至少別讓我看到你那汨汨流血的傷口,我求你。
沉默地望著他低頭崩潰的樣子,邾松婕感覺到自己的淚水早已溢滿了眼眶,她未置一言的將飯菜放置桌面,在淚水決堤而出前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