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之頹然,不爽地起身,找出急救箱內的酒精棉片丟給她。
「謝啦。」
「尚之最近才失戀,脾氣變得很惡劣。」美人腿上的大老爺低啞醇吟。雖然她不在意,但他不想讓她再莫名其妙地猛遭遷怒。「所以他周圍的人,這段日子都被他搞得很不好過。」噢,痛……噢噢噢!
「幹嘛,他捉姦在床啦?」
尚之倨傲的俊臉霎時震住,啞口無言。
怎麼突然沒聲音?「我猜對了?」不會吧。
「女人的直覺果然比較準……」啞嗓愈見慵懶,一邊臉皮刺痛一邊享受。
「這也沒什麼。」無聊聳肩,有點小跩。「很常發生的事,不會很難猜啊。現在一大堆社會新聞報導不都這樣,什麼配偶跟監啦,在賓館活逮一對狗男女正在--」
「不是一對狗男女。」尚之反常地虛脫坐下,神色恍惚。「那時床上有四個人。」
「喔。那就是……啊?!」原本閒閒的嬌嗓陡然拔高,驚聲駭叫。「四個?」
「而且是在我們的床上。」他沒想過,兩人同居的小窩,不知不覺中同居的已不只兩人。
啊,不堪回首,還是借酒澆愁。
真是的。她、她大驚小怪個什麼,超沒見識的。「這種交換伴侶的同樂會,雜誌上也很常見的啦。」
「他們不是在玩交換伴侶。」空洞的視線,茫然凝在地板的木紋上。「除了我女朋友,另外三個都是男的。」
噗!她本來想喝口啤酒,賣弄老練世故,不料被他一句噴出,滴得玉體橫陳的大漢一身。
假裝沒事,偷偷拍干。嗯?她腿上的那傢伙怎麼沒反應……睡著了?
「我實在搞不清,自己這些年到底在跟一個什麼樣的人交往。」想破了頭,也想不通。只能喝酒,麻醉困苦。
「喂,你應該在來之前就喝了不少酒了吧?」他有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在跟誰聊啊……
「今天的謝師宴,她也去了。」他到場了才發覺自己原來被其它同學陷害,雞婆地想替他倆挽回什麼。「我受不了了,待不到十分鐘就走人。」
「當然啊。要是我的話,也會不屑再看到她。」
「不屑?」俊眸冷瞥輕噱。「問題是,誰不屑誰?」
他以為,錯的是她,所以應該是她會沒有勇氣面對他,結果不然。今日一見,她坦然自在得很,落落大方。看他時的神色,彷彿那不過是場誤會,他不該如此辜負她。
辜負?到底是誰辜負誰?
「明明應該是她羞愧得沒臉見我,結果卻是我羞愧得沒臉見她,好像是我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落荒而逃。
「喔。」這……她就不懂了。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真的醉得很嚴重。
因為尚之這麼高傲的傢伙,居然在掉淚。
「我不想跟她復合。」
沒頭沒腦的一句。顯然。有人企圖使他們復合吧。
「那就別再跟她碰面嘛。」乾脆閃個徹底。
不耐煩的吐息告一段落後,他才厭惡地解釋:「我們之間共同的朋友太多,又在同一個領域工作,根本沒得躲。」
「你就快去交個新女朋友吧。」
拜託,她講話就不能用大腦嗎?「妳以為女朋友說交就能交?」
「我是不曉得,但我曉得你女朋友在存心讓你日子不好過。」
突來一句,釘住他的迷濛意識。
「她知道你已經很痛苦了,還企圖讓你更痛苦。」分明在耍著他玩嘛。「我不認識你女朋友,也不瞭解她的為人,但她這樣真的很過分!」
他怔忡傾聽,這不可思議的聲音。
「你報復她的最好方法,就是過得很幸福、很快樂。讓她看見你沒了她,日子一樣好過,她根本算不了什麼!」若她還有點羞恥心還好,可她居然反過來以璣誚的心態捉弄他為樂。「她害你難過那一次,就夠了。你如果再繼續難過下去,你就變成她情緒的奴隸!」
「不過這事我自己也有責任--」
「你犯賤啊,被她耍得還不夠嗎?」
粗野的駁斥,激回他的怒火。「妳講話就不能好聽點嗎?!」
「她做事難看,你不去計較,卻拚命計較我講話難聽?」神經有毛病!
「她做事難不難看,輪不到妳批判!」
「好啊,那你就不要猛聊你女朋友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啊!」又沒人求他開口聊。「你又要人陪你聊,又不准人說她的不是,明明是她錯卻把氣出在與這無關的人身上。你有種去對她發飆啊,吼我做什麼?」
「我只是要妳聽我講,又沒有請妳當影評!」
「我沒事幹嘛要聽你吠?」當這裡是生命線還是感情咨詢站啊?「好心替你出氣被你嫌,對你壞心的你卻寶貝得要命,你簡直有嚴重的智能問題!如果我哪天出事撞到頭送進醫院,絕對不會讓你這種醫生開我的腦袋!」天曉得她從手術房被推出來時頭殼裡還會剩什麼東西。
「我已經不是外科的,就算妳被撞得稀巴爛也不關我的事!」
「喔,原來你已經被踢出去啦?」
她隨便一句賭氣的詛咒,又意外狠狠正中紅心,愣住怒火大炮。
嗯?好奇怪的反應。怎麼又當機了?
「不會吧?」又給她說中了?「真的假的?我是不是有某種不為人知的超能力,在沉寂了二十五年的某個夏季因為某個惡劣大反派之外科怪醫的逼迫欺陵忍無可忍而突然爆發了潛藏的能量成為世間罕見之透視他人秘密的曠世奇才--」
「妳有完沒完?!」這種節骨眼還在自我崇拜。「閉上妳的狗嘴快點清乾淨司真的臉皮!」
「你不是找司真要談我的事嗎?什麼事?」
「沒事!」給他滾!
「如果你是因為失戀的打擊而不小心被我秀外慧中的獨特氣質吸引的話,我勸你還是趁早死心吧。因為你長得實在太像電影霸王別姬裡面的陰柔男主角,害我一看到你就會聯想到你可能跟劇中的他一樣長年以來深深愛慕著粗獷豪邁的同門師兄卻不得回報陷入悲戀最後淒慘落魄到自刎而死--」
「妳扯到哪裡去了?!」
他氣抖到腦門大充血,兩眼血絲炸裂。
「我只講一句,妳就鬼扯一篇,簡直跟我妹看的那些不入流言情小說一樣!」一點點東西就鬼扯成一本書,天花亂墜,狗屁不通。
「厚--你有在偷看!」驚人大發現,哈哈哈。「我有時候沒什麼漫畫好租了也會去租言情小說來看,還統計出一份超爆笑的研究調查結果喔。」
「那不是我要說的重--」
「好比說啊,你沒事最好不要當男女主角的親朋好友,像是男女主角的爸爸媽媽哥哥姊姊弟弟妹妹或堂兄弟姊妹的父系親屬或表兄弟姊妹的母系親屬或根本沾不上邊含糊籠統的某個遠房親戚之類的,因為要是作者劇情扯不下去的時候就常會拿他們來開刀,死的死傷的傷。尤其是男女主角們愛的結晶,隨時都要做好犧牲小我的準備。」
「那不叫做『愛的結晶』,叫『做愛的結晶』。」哼。
「所以啦,書常常看到一半不是爸媽重病弟弟妹妹車禍就是乾脆讓他們統統死光光好營造主角悲苦艱忍又努力上進的偉大人格。偶像劇也有這種怪癖喔。」有如某種流行性的傳染病,大家趕著死翹翹。
「那算什麼研究報告。」別笑死人了。「妳們女生看的那些東西,莫名其妙一堆總裁男主角,一天到晚談情說愛,沒事還得看窗外,完全搞不懂他到底在經營什麼鬼企業。」
「重點又不在那裡,誰會去管那些啊。」
「問題是根本不合邏輯!」
「那你用邏輯談的感情一定很精采囉。」咈咈咈。
「我沒興趣跟妳分享我的感情生活!」
「對啊,反正也是出爛戲。」
「起碼我的感情還有格調可言--」
「是喔,三男一女的床上遊戲到底格調在哪裡,還真搞不懂哏。」
「至少這八年來我和她的感情--」
「慘哉。八年抗戰,一敗塗地。」同志們,振作!
「妳能不能閉嘴好好聽我講完--」
「對!我每次跟司真這豬頭對槓時也會吠他這句。他超堵爛的,我講沒兩句--」
「喂,現在是我在談我女朋友跟--」
「他就拿他的醫師派頭對付我。我又沒掛號看他的診,他囉哩叭唆個什麼--」
醉得一塌糊塗的尚之、手在忙嘴也在忙的傅玉、癱躺在美人腿上連續值班累到斃的司真,毫無共鳴,沒有交集,卻熱熱鬧鬧無和諧友善氣氛可言地共度一夜。
他們三人的性格差太多、興趣差太多、價值觀差太多、能力差太多、生活態度差太多、經歷差太多、想法差太多、血型星座都犯沖、生肖也不合、命盤都相剋、無法溝通、水火不容。
但三人卻在八月一對新人的婚禮上,合奏出難以置信的親密旋律,讓溫暖的音韻擁抱這對在上帝面前立約的伴侶。
原本相互看不順眼的親家雙方,在細膩而柔美的樂聲中軟化了臉上原本剛硬的線條,淡化了對這樁姻緣的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