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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花襲人

  「驚擾到小郡主了。」南方鉞對楚添嘯很不屑,對他女兒卻恭敬有加,頗令何大人和朱永廉感到詫異。

  「哪裡。」婉盈客氣地欠了欠身,「聽下人說,南方世伯奉旨——」 

  「不許叫他世伯!」楚添嘯叫嚷著打斷婉盈的話。

  「爹!」叫世伯已經很對不起人家了,再囉唆可要改口叫公公羅!「今天若非南方世伯念及您們同朝為官二十載,才手下留情沒將咱們和親王府扒下一層皮,抄得精光。您不知感激也就罷了,還大吵大鬧什麼呢?」

  「我……」嘿!有做女兒的講話比做父親的嗓門還大嗎?「你知道個——」

  「小郡主言之有理。」南方鉞不喜歡楚添嘯老拿那種「氣體」當口頭禪,忙接著說:「既然查出的只有這些,應該是錯不了。何大人,咱們這就告辭吧。」

  「那不夠的九十幾萬兩呢?」何大人問。 

  「簡單得很。」婉盈笑嘻嘻地踱到朱永廉面前,「押解這批黃金的時候,朱大人也在場吧?」

  「不關我的事,一切都是王爺作的主。」他慌亂的抓起身後的布簾遮住自己的頭臉,以為這樣人家就看不見他了。

  「我爹是最慷慨的人,怎麼可能遺漏了你的那一份。爹,您說是不是?」

  楚添嘯猛監視著綠豆眼,他確實沒拿,這該怎麼說?

  不過為了自保,加上他說謊本來就說得很溜口。因此脫口便是:「沒錯,剩下的九十幾萬兩就是他拿的。」

  「王爺!」朱永廉慘叫著奔過去扯住楚添嘯,「一人遭殃何必整船落水?愚侄跟您多少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

  「廢話!所以我才不分給別人,只分給你嘛。」

  婉盈冷眼看著她父親不遺餘力的拖著朱永廉給自己當墊背,一時百思齊湧,複雜極了。

  她知道自己沒錯,她爹和朱永廉都是罪有應得、自取其辱,但她還是感到相當難過。

  「天就快亮了,南方世伯和何大人想必急著回去覆命。朱大人府邸離這兒尚有一段不算短的路程,恕我們不能遠送,諸位請吧!」

  「告辭。」南方鉞都說話了,何大人自然也不便再追究,反正還有一個朱永廉,不怕湊不齊三百萬兩黃金。

  楚添嘯呆愣地盯著那二十口箱子緩緩移出和親王府.整顆心都快擰成一團。

  「該死的南方鉞,我不殺他誓不為人!」楚添嘯氣得頭頂都要冒煙。

  「所謂財去人平安,爹,您就別氣了,氣壞身子多划不來?」

  「我不氣,我……我能不……氣,除非……我死!」楚添嘯怒不可遏地衝進內堂,倏地又衝出來,劈頭問道:「笑天仇呢?」

  「他……他還沒回來。」她爹該不會是懷疑到她夫君頭上吧?

  「有沒有告訴你上哪兒去?」

  「沒有。」 

  「哼!臭小子。」楚添嘯陰冷地撇著嘴,「有種就別回來,否則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爹!」每次她爹擺出這副恐怖的嘴臉時,就表示有人要遭殃了。

  而這回不是旁人,正是她那個不愛回家、似正似邪、教人捉摸不定的壞郎君。

  「睡覺去,這筆帳爹會想辦法連本帶利討回來。」

  「您誤會了,害您的不是天仇——」

  「對,除了他還有南方鉞,他們兩個都該死。」楚添嘯咬牙切齒的說。

  完了,沒戲唱了,婉盈相信,她爹一旦把這股怒火發洩在笑天仇身上,他就算不一命嗚呼,也斷難全身而退。

  這下該如何是好?婉盈繞著大廳踱著方步,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好在他和棠兒私奔了,要不然就……

  呸呸呸!這是什麼念頭?,他可是她的夫婿哪!

  想到這裡,她就忍不住悲哀起來。笑天仇知道她在為他操心憂急嗎?也許他現在正牽著棠兒的手——不對,現在才三更曉,他不該是牽著她的手,而是……

  唉!不能想,又不能不想!

  婉盈重重地甩甩頭,企圖把一切煩惱拋諸腦後,然而舊的愁緒剛散,新的憂慮又起。  在回到臥房的路上,她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她再也不要見到笑天仇。

  棠兒姊姊,我成全你們。

  *  *  *

  重踏入閨房,婉盈修了兩封書信,一封留給她娘,婉盈說明離家出走的原因,並含糊的把她和笑天仇行將觸礁的婚姻重點提示一遍;另一封則是留予可能邊途知返的笑天仇,希望他好好對待棠兒姊姊,並且再三叮嚀他不必思念她,也不必去找她,沒有他,她依然會活得下去。

  當然,後面這幾句是故意寫來讓他良心不安的,辜負嬌妻已經夠差勁的了,難道還要大大讚美他一番,以資鼓勵?

  封好信封,婉盈背著簡單的行囊,到馬棚牽出她心愛的白雲駒,悄悄馳出和親王府。

  迎著晨風,她沿著莫愁湖行往東城門,心中百味雜陳,思湖起伏。

  過了今天,她和笑天仇即是天涯海角,相會無期。

  可人還沒有走,已經丹始思念了。然而一想到棠兒,想到過往的種種,她又無奈地搖搖,一用力想把他的影子一併抖去,摔在湖中,任由它東流而逝。

  由東城門到風陵渡,約莫一百五十里路,走陸路需兩天一夜方可到達,走水路則僅需一天的功夫。

  婉盈召來靠在船尾打盹的船家,丟給他一錠銀子,便默不作聲的鑽人船艙中。 

  船家也不多問,他們在外面討生活的,看多了這一類癡情兒女,也許背後的故事不盡相同,但是臉上的惆悵和悲傷卻是大同小異。

  船來到江心,天色灰蒙、漁火點點,婉盈看不清四周景物,但覺每個綽影都是良人。  她從來不知道,想一個人可以想到心痛,為什麼呢?他根本不值得呀!就某方面來說,他也許做得很好,也極受人敬仰,但就一名丈夫而言,他卻是面分之百的壞郎君,她為何要對他念念不忘呢?

  在愛與恨、想與不想之間,婉盈彷彿歷經了一場天人交戰,令她疲憊不堪,終於朦朧睡去。

  待醒來時,已是斜陽向晚,湖畔的人家燃起裊裊的炊煙,引得人飲腸轆轆。 

  「姑娘,風陵渡到了。」

  「嗯。」婉盈走出船艙,茫然地望著前方。」

  「姑娘是頭一遭到風陵渡嗎?」船家好心的問。

  「六、七年前和家父來過一次。」那時她還是個孩子,一路上只顧著吃跟玩,對於週遭景致根本不在意,因此今日雖然是二度造訪,依舊陌生得很。 

  「那就難怪了。」船家解釋道:「六、七年的時間,這裡的變化可大了,單就西邊這塊田地,便有三分之二填沙聚石,蓋了十二家酒肆茶樓,其中屬『卸月綵樓』最負盛名,姑娘若有興致,不妨過去瞧瞧。」

  「好的。謝謝你。」

  下了船,順著渠道直走,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已然進入市集。

  人聲,市聲突地張揚開來,大大小小的攤柵貨架,五顏六色的衣飾雜物……推率的、挑擔的,鍋裡作的、鐺裡烙的……各項吃食都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婉盈選了一個攤子坐下來,抬眼見正前方的樓牌上高高掛著一幅橫匾——「卸月攬勝,風華嫣至」。 

  那樓宇上下,全掛著色澤繽紛的碧羅紗帳,在和風吹拂下,宛如千頃波浪,舞出萬種嫵媚,憑地炫惑人心。

  她沒多做考慮,立即起身走了過去。

  門口的小廝十分慇勤,「女客官,這邊請,咱們店裡的招牌有口蘑燒牛肉、青蒜辣雞丁、紅悶羊排、細面魚露,您合意哪幾道?」

  可巧了,全是她最愛吃的。

  「全都來一點,份量別太多。」婉盈坐上樓間的雅室,才發現這卸月綵樓真是座無虛席,就連樓坊外的水濂邊都擺上十幾張臨時抬出去的桌子。

  令婉盈頗為納悶的是,她又沒預先訂好位子,也沒比其他人早到,憑什麼她能坐上雅室,而旁人只能屈居水邊?

  尤其令人錯愕的尚在後頭——

  「上菜了,女客官。」店小二笑瞇著一雙小眼睛,手中捧著托盤,上頭整整齊齊三盤菜一碗麵,香噴噴、熱騰騰地擺在她面前。「您慢用,有任何需要儘管吩咐,小的隨叫隨到。」

  太神速了!從她點完菜,小二走進廚房,前後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居然就能打理出這些菜式?

  婉盈瞠著美目,偷偷瞄向左右鄰桌,比她早到的客人都還沒上菜,為何單單先上她的?其中定有蹊蹺!

  她怔愣地望向冒著白煙的佳餚,極力忍受它們散發出來的誘人香氣,心想:會不會有毒?

  但……人家幹嘛要害她?

  婉盈低頭打量自己的穿著——蔥綠長裙鑲上水紅邊,腰間玄色帶子上結著一串黃纓絡。很普通嘛!應該不會讓人興起謀財害命的念頭才對。

  再不然就是貪圖她的美色?她心下一驚,遊目四顧,的確有幾名登徒子不停地瞄著她,朝她狎眨眼皮,但都沒有更進一步的不良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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