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雲飛嘲弄地笑了笑。
「偏這傢伙也是我在賭桌上交到的好友,可見再如何不濟的場所,只要有心,依舊可以交到值得深交的朋友。
「那傢伙在前些日子已幫我逮著正在東北風流快活的殷福,並自他那兒幫我取回揮霍得只剩一半的銀子,和他身上與您通訊的書信,至於殷福,」聶雲飛冷笑,「因他還犯了些別的案子,後半輩子怕都得在牢裡蹲著了。」
「那麼我呢?」霍彰顯閉上老眼癱跪在地,「我這利益薰心,連老友都可以戕害的畜生,又該得到什麼樣的懲罰?」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聶雲飛歎口氣,在霍彰顯面前跨低身子,眼神首次出現了痛楚。
「這也是我為何在知道了這一切事實之後卻還要隱忍著,非要等到今日你壽辰時才來問你的原因。
「在你一家子快快樂樂、在所有人舉杯齊賀你壽比南山之時,你的心,可有一瞬想過那因著你而被江神奪去了性命的老友?那個善諫你卻引來殺身之禍的聶誠?」
「別再說了,雲飛,別再說了!」霍彰顯頹然抱頭痛哭。
「我不騙你,自你父親死後,這三年裡我沒有一天不是在悔恨中度過的,一步錯步步錯,我錯在好高騖遠,錯在貪得無厭,可卻殘忍地讓我最好的朋友為我的錯誤送上一條命!
「雲飛,你將我交給官府吧!甚至,如果你想要親手結束我這條老命,我都不會怪你的。」
「你不會怪我,惕世卻會,即便他明瞭了原因,若你真死在我手上,反過來就要換我和惕世痛苦為難一輩子了。」聶雲飛霍然起身,一臉冷然。
「你的錯誤不當由惕世或茉馨來掮負,不論你去蹲牢或你死了,那留在世上遭人唾罵輕視的人,都不會是你而是惕世,這樣並不公平,這也是我會讓越信把銀票盜來,讓船東無法指證你,官府無法緝拿你的原因。
「我爹和船上另二十四條性命的驟逝,雖是出自於你的授意,但依舊是死在那動了手腳的貪心人手上,那傢伙萬死不足惜,而殷福也已得到他應得的報應,那麼你呢?霍彰顯,我真的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好廠「由著你,雲飛,無論你決定要怎麼做,我都會欣然接受,只求,」霍彰顯合上了老眼,「只求後半輩子能夠不再受良心苛責,可以安眠一夜。」良久之後,聶雲飛終於出了聲音。
「我要你將所有生意除了霍記錢莊全都結束換成現銀,尤其是那些經由買賣劣等砂所得來的錢,全部捐至豫西,做為那些遭遇洪水的災民們重新築堤及濟貧所需。
「我爹既是為了這檔子事枉死,只有這麼做才能使他在九泉之下安眠,霍記錢莊是留給惕世的,將錢莊留給惕世後,我要你上古剎唸經誦佛,將唸經所得福報全數回給那些被你害死的亡靈。」霍彰顯跪伏在地上,向聶雲飛磕了三個重重的響頭,衷心感激。
「多謝賢侄,既顧全了惕世的後半輩子,也給了我這罪人贖罪的機會。」
「別再拜了,通常只有死人才會讓人這麼伏地大拜的,我受不起!」冷冷拂袖,聶雲飛踱離了他跟前。
「回前廳吧,咱們離開了這麼久,霍伯母他們怕早已等得不耐煩,你答應的事情明日再開始,夜,我希望你能讓惕世及茉馨享受擁有父親陪在身旁,共享親情的最後一夜。」眼神黯了黯,聶雲飛想起了他死於非命的父親。
「惕世欠我一個要求,可我一直沒辦法開口告訴他,我對他的惟一要求就是希望他能原諒我,選他父親大壽之日來討回他父親欠我聶家的公道!」說完他大步跨出門。越信搖搖頭隨於後,沒理會身後那一陣陣悔不當初的哭嚎。
第九章
涼涼夜風襲來,猛然讓齊奼奼打了個寒顫,事實上那只是個很小很小的寒顫罷了,但正拉著她往逸樂居方向而去的聶雲飛卻察覺到。他脫下外衣被上她肩頭,再度牽著她行在夜裡。齊奼奼沒出聲,心底是暖暖的感動,他向來鮮於在人前表露關懷或情緒,這會兒,她偷偷覷著他的側臉,他的瞳眸雖淡漠依舊,卻似乎和往日的冷情有了些許的不同,暖了點,眉心也敞了點。
她喜歡他的轉變,只是不知他這轉變因何而來?是因和那霍老爺在內室中的一敘嗎?
「你到底送給霍老爺什麼禮?」她好奇問著,「瞧他回到廳上時面色紅潤、眼眶紅腫,像哭了幾回似的。」
「是呀!」聶雲飛淡著嗓,「這麼大的禮他真是該感激得涕泗縱橫的。」
「那麼,你究竟送了些什麼?」
「齊奼奼!」他掃了她一眼,「你怎麼總有這麼多問題?你忘了之前因為亂問問題而險些被我趕走的事了嗎?」
「我沒忘!」她紅了臉,「可今時不同往日,你趕不走我了。」
「今時不同往日?」他停下足,放開她的手瞇起眸子。
「什麼意思?」
「我幫了你的忙在你眨眼時點了頭,這事你我心裡都有數,我幫你推卻了霍老爺提出的婚事,幫你脫了困,而現在,輪到你幫我做件事情了,不是嗎?」
「我真的眨了眼?」他淡覷著她,有些壞心眼地想看她心急的模樣。
「真的、真的!我絕對沒有看錯。」果不其然,這丫頭當真發了急。
「而你,也真的點了頭?」她使勁的點著頭,用力之猛差點扭到了脖子。
「輕點兒吧!成,就算我真的眨了眼,而你也真的點了頭,可約定歸約定,口說無憑,又沒有中間人,我為什麼非得守諾不可?」他一臉無賴狀。
「因為賭癡聶雲飛向來最重信諾,有關這點我已同越大叔確定過了,你是那種打死也不會賴賬的人。」嘴中說得果決,可齊奼奼心底已生懊惱,當初真是該用白紙黑字來寫明的。他繼續要著無賴的笑容,「可就因著從不曾反悔過,讓我真的滿想試試那是什麼滋味。」
「你不能這樣的,不可以騙人……」見她急得紅了眼眶,聶雲飛才氣定神閒地饒過她。
「說吧,齊奼奼,你死纏了我這麼久,究竟是為什麼?」
「其實……」她磨蹭了半天才吞吞吐吐說出,「其實我要你幫我的忙,就和你要我幫你的忙是一樣的。」
「你在說繞口令嗎?」聶雲飛忍不住笑出來,「什麼叫你要我幫你的忙就和我要你幫我的忙是一樣的?難不成,你要我去當你的假未婚夫?」
「對了三個宇,錯一個字。」她聲細如蚊不敢看他。
「對了三字錯一字?」他皺皺眉,「齊奼奼,你要我當你的『真』未婚夫?」她抬起頭一臉讚佩,「聶大哥,你真的真的很聰明耶!」
「別以為這樣說我就會傻頭傻腦地答應你!」他不帶好氣。
「可,是你自個兒答應要許我一個要求的呀!」她又發了急。
「用以身相許來當約定?」他哼了一大口氣,「那我未免輸得太徹底,我只是讓你當個假的罷了,卻得回報你一個真的一輩子?」
齊奼奼半天才嗯嗯呀呀擠出聲音,娶我當真這麼委屈?我有這麼討人厭嗎?」
「那不是重點上他睇著她。
「不然什麼是重點?」她傻問。
「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果讓人知道我聶雲飛是被女人算計,而將一生賠到對方手裡的,那我以後還如何頂天立地當個男人?」
「真這麼嚴重?」她愁著臉。
「就這麼嚴重!」他點點頭,繼之皺起眉,「齊奼奼,你究竟是為什麼會盯上我非讓我娶你不可?」
齊奼奼溫吞的將因皇兄被桃花精作祟,需要她們五姐妹外出尋癡的事向他全盤托出。
「所以……」
聶雲飛一臉瞭然,總算明白她癡纏不休的原因了,可愈是明白,他的臉色就愈是難看。
「你是因為我的賭性才看上我的,換言之,也不是非我不可嘍,真是如此,不難!我可以幫你找來十個賭鬼百個賭癡,幫你全帶上齊壇國,讓他們一個個都喜歡上你,一個個都自願割破手掌將血塗抹在樹上,反正你只是一意想救你皇兄,一意尋癡,誰都可以的,不是嗎?」
他愈說愈惱,臉色陰沉,之前雖不明白她親近他的真正理由,可總認為她一定是因著喜歡他才會非他不可,這會兒突然知道她看上他的原因,竟是為了該死的桃花精,該死的皇太子!
而他,不過是個準備拿去救人的工具?
而她,為了救皇兄連感情都可以出買?
「不!不是這樣的,雲飛!」齊奼奼雙手攀緊他青筋微現的手臂,「我承認之前接近你是為了皇兄,可我是真的……」
她可憐兮兮地開了口。
「我是真的愛你呀!」
月牙兒下,聶雲飛突然有種想要長嘯的衝動,而這種往日會被他視為無稽的舉止,竟只是為了眼前女子的一句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