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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亞果

  「愛能做什麼呢?夫婿老實又疼你,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讓我想想吧,至少讓我想想。」童舒那無奈地笑了笑,邊轉了個話題,「阿爹,灶上燉著一鍋肉,飯也煮好了,我再炒盤青菜,你先去洗個手準備吃飯吧。等會兒我拿衣服到溪邊洗,然後還得上山呢。」

  「怎麼這麼愛到山上去呢?」童大夫搖搖頭,一邊走到屋外井邊取水洗手。

  但願這娃兒想得通。阿春仔跟她那個愛慕虛榮、沒肝沒肺的前夫可不一樣,這回,他可是相準了,不會再讓她受到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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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穿過他的金髮,那樣柔軟得令人好想將手放上去,如果能讓指間化作陽光,恣意地穿梭其間,該有多好?

  可是她不敢。

  她只敢靜靜地坐在他身邊,看他熟睡時安適地像個孩子的臉,那樣美麗,她瞧一輩子也不會膩。

  有時他醒來會跟她說幾句話,心情好時,說的話客氣點;心情不好時,語氣多傷人點。至於他的心情什麼時候好或不好,實在也沒個準兒,她只是奇怪,光是睡覺也會有情緒起伏嗎?

  有時他睡著就是一天,連她來過,陪他坐一個下午,然後離去,他都完全不知道。

  她很在意他,如果說是喜歡,那是一種比喜歡自己還要多很多的喜歡。

  可是她對他來說,好像跟周圍的環境差不多,多她沒感覺,少她也無所謂。

  她帶來了許多令他舒適的東西,有藥草枕、涼席、軟被褥、小扇子,可是他喜歡睡在地上,對她帶來的東西不屑一顧。

  這天她來時他是醒的,嘴角似笑非笑地讓她簡直受寵若驚,他現在心情一定特佳,她可還沒見過一種叫做笑的表情出現在他冷漠的臉皮上呢!

  「你好嗎?」因為太習慣他的面無表情了,一見他笑,她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

  「嗯。」他點點頭。金色的頭髮像流光一樣晃動,要她忍住不伸手去摸真的好難啊!

  他指著地上一個綠色的硬殼。

  「很好喝。」

  「是椰子啊!你喜歡?」

  「椰子。」他重複一遍,然後點頭說:「喜歡,很好喝。」

  「椰子很好啊,清涼退火。」她望著樹上,椰子樹很高、椰子殼很硬,她倒是從來沒想過要摘它來喝,反正渴了有泉水,也好喝得緊。

  「我以為你不吃東西的。」她又說。

  他偏著頭想了一下,才說:「以前不吃,現在也許可以吃。」

  她很有興趣地看著他,問道:「那你還想吃什麼?我做給你吃。」

  「不知道,沒想過要什麼、不要什麼。」

  「是嗎?」她真羨慕他,沒有要、也沒有不要,沒有渴望的事、也沒有討厭的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十分自由自在。

  「我給你做了一套衣裳,偷偷做的。」她拿出一套淺灰色的衣服,翻領、對襟和袖口處都仔細地用銀絲線繡上精緻的圖案,搭配同色的卷口褲跟軟底錦靴,十分別緻好看。

  「我自己的衣服就挺好,你幹嘛偷做衣服給我?」

  「怕給我阿爹發現。我為男子做衣服,他會奇怪的。你的衣服是沒什麼不好,就是跟別人不大一樣,你有沒有聽過入境隨俗?」她很耐心地解釋給他聽。「我給你做的衣服質料選頂的、工也盡量細了,你人瘦高,穿起來肯定好看。」

  「我又不想穿──」他想都不想就要回絕,可一見到她希冀的眼珠子烏溜溜地、透著水也似的,不知怎地,竟很難將拒絕的話說出口。

  「換上吧,你換下來的衣服我會幫你洗。」他身上的衣服很白,白得連一絲塵埃的痕跡也見不著,真不知道他是如何辦到的?說是要幫他洗,倒怕衣服過了水反而污損了那不可思議的潔白。

  「等明日再穿吧。」他說。

  「也好。」她坐在他的身邊。「能看見你穿我親手做的衣服總是歡喜的。像這樣坐在你身旁陪著你,也不知道還能有多久。」

  「你要搬家了嗎?」

  「差不多吧。」她不看他,將視線擺得好遠。「搬家了,只要你還在這裡,我總有辦法尋著找來,誰說什麼與我何干;可若要嫁人,便是連心也給綁去了,我再找你,便是不貞、不潔,要浸豬籠的。」

  「什麼是嫁人?浸豬籠好玩嗎?」

  「浸豬籠當然不好玩!而嫁人喔……」她笑笑。「就是一個女孩子跟一個男孩子一輩子綁在一起,不離不棄。」

  「那不是很煩?」

  「也不一定,跟喜歡的人……」她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瞇瞇的,是即將昏睡的徵兆。

  「喜歡的人怎樣?」他還問。

  「跟喜歡的人一輩子綁在一起,自然甜蜜無比,勝過天堂。」

  「你哪裡知道天堂是什麼?」

  我知道啊!她在心裡悄悄地說。就好比現在一樣,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如果不喜歡呢?」他很喜歡睡前聽她說話,她的聲音輕輕的、細細的,像暖暖的春風吹過。

  「不喜歡自然像煉獄一樣了。」

  「你又知道煉獄是什麼?」他嗤笑。要不是他的腦袋昏沉沉的即將睡著,他就會告訴她什麼是天堂、什麼是煉獄。

  「我不知道你知道啊?說得好像你去過那些地方一樣。」

  「去倒是沒去過……」呵,好想睡,天堂跟地獄是什麼玩意兒,他才不想去!他大哥跟那邊的人很熟,真要去又有什麼難的。

  望著他沉沉睡去,她的心就像一缸水,滿得都要溢出來了,卻不知道該往何處宣洩?心痛得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扯住,扯到剛好讓她不能喊疼,卻又硬生生的感受到這種不知所措的滋味。

  她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可是只要他開口,她可以陪他到天涯海角;但他不說,她就只能陪他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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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看嗎?」他張起袖子,只差沒有旋轉一圈。剛認識的時候,他的臉上幾乎完全沒有表情,現在好多了,會動、會說話,偶爾還帶點笑意,像個人多一點了。

  「很好看、很好看!」她猛點頭,笑得像個孩子。

  「那我把我的衣服送給你。」他將換下的衣服丟給她,有他香香的味道和白得一塵不染的奇妙衣服。

  「可以嗎?」她接住,心裡很激動。

  「你給我衣服、我給你衣服,一樣的。」

  「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心思不同。」她很快地說,又很快地轉移話題,「哪天我跟阿爹要點染劑,給你染髮,你就可以下山去玩了。山下有許多好玩的事物,新奇百怪的,你就不會這麼無聊了。」

  「我幹嘛要染髮?我現在想下山也沒有人可以阻擋我。」

  「你不知道人言可畏,你以為你金色的頭髮跟眼睛很平常嗎?那可是跟所有的人都不一樣啊!」

  「我為什麼要跟所有的人一樣?我生下來就是這樣子,全身就是金色的,連血液也是,跟你們紅色的血更是大大的不同,那又怎樣?而且我本來就比你們高等很多很多,憑什麼要我跟你們一樣?」

  跟他相處過一段時間後,雖然不是很明白他的高低等論,但她知道他的確跟她大不相同,不過,連血也是金色的?難怪他看起來總是金光閃閃。

  「不是要你跟大家一樣,只是跟大家不一樣,大家就會一直看你,一直被人盯著你自在嗎?如果有更好奇的人,他甚至可能會摸你、打你,你願意嗎?」

  「我不喜歡被人盯著看,不過誰也別想摸我、打我。」他發現這裡的人都是黑髮、黑眼的,他也是可以變成他們那樣子啦。

  「那我明天把染劑帶來,幫你把頭髮染黑,就不會那麼引人注目了。再過幾日,城裡辦廟會,我也很久沒去了,要是你想去,我可以先準備兩個面具。」

  「面具要做什麼?」

  「神秘、好玩嘛!」她得遮住她的半邊臉,還有他那一雙金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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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舒那捏緊了粉色的小荷包,裡面有阿爹給的銀兩。童大夫醫術很好,家境頗佳,唯一憂煩的,只有自己的女兒。自從幾年前被林家退了婚,她就不曾再進城過,這天聽她說想進城一趟,高興地塞了許多銀兩給她。

  「喜歡什麼就買什麼,玩得開心就好!」童大夫笑咪咪的說。

  好幾年沒到城裡來了,童舒那的心跳得有些急,她頭上戴的斗笠覆著一層薄紗,應該沒有人可以認出她來吧?她從小怕見生人,發生退婚的事後,她更怕遇見成群的民眾,她怕蜚短流長、怕人言可畏。

  那要她到人群聚集的市集街道晃一圈,豈不要了她半條命?

  可是,他說無聊,也許看見熱鬧的廟會他會開心,一次也好,能見他笑一次,她怎樣都甘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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