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珊瑚非常愛這些長輩們,雖然有時不免抱怨他們管得太多,但在她的心裡,仍然是感激比抱怨來得多,因此無論他們要她做什麼,她大多會點頭答應,只是往往陽奉陰違罷了……
「好久沒見到少飛了,也沒半通電話。」長輩們麻將打得好好的,突然扯上阮少飛,她手上的棒針差點沒有當場嚇飛出去。
「呃,他要工作,比較忙一點……」她沒勇氣說出實情。
「那也該來通電話呀!」長輩們很不諒解。
「他、他就忙咩……」姚珊瑚支支吾吾。
「忙什麼--碰,三條,吃了。」五表叔公把三條拿到面前擺好。「他是做什麼工作的,有這麼忙?」
「他是書商……」真服了這些老人,居然能邊打牌邊探聽八卦。
「賣書的--五筒,吃一張牌。」六叔伯又把五筒拿起來放在牌前。「賣什麼書?」
「參考書……」能不能專心打牌,不要再問了……
「你們學校用的參考書?」三表叔公接著問。
「是……」連問話的順序都是照輪,不愧是牌搭……
「那還真相配--四條,自摸!!」最後是隔壁的李伯伯收場,三家烤肉一家香,把大夥兒修理得慘歪歪。
「真有你的,老李,都絕張了也能胡!」三表叔公氣得把手上的三張四條攤出來給大家看,果真是絕張,李伯伯的運氣真好。
「真是的……」大夥兒一面搖頭,一面重新洗牌,洗著洗著,這會兒輪到三表叔公最先想起那件事。
「少飛怎麼這麼久沒來?」
姚珊瑚真想撞牆,剛剛她不是說過了嗎?「他沒空--」
「各位長輩們大家好,我來打擾了。」
……他們一定前輩子有結仇,否則怎麼每次她剛要扯謊,他就出現,比計算機的運算程序還要準確。
姚珊瑚照例呆瞪突然蹦出來的故障計算機,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台計算機姓阮,她新增列的頭號惡夢。
「是少飛啊!」老人家一見到他就表現出空前的熱絡。「我們才提起你的名字,你人就出現了,真是個好青年!」
第二個新增列的惡夢,全家人都很歡迎他,把他當救世主一樣崇拜。
「最近忙著到處出差,因此沒有多餘的時間前來拜訪,真是很對不起各位長輩。」
第三個新增列的惡夢,他太過於有禮貌,太會討老人家歡心。相形之下,她就顯得很沒禮貌,老人家也越來越不喜歡她。
「愣什麼愣呀,珊瑚,去泡杯茶呀!」
惡夢果然一一浮現,她瞬間變成人人喊打的討厭鬼。
姚珊瑚只得乖乖去泡茶,含恨的眼光,怒視著被簇擁入席的阮少飛,恨他恨到骨子裡去。
「會不會打麻將呀,少飛?」老人家的熱絡往往包含了一些陷阱,比如說--
拐你的錢。
「會。」阮少飛誠實的點點頭,下一秒鐘就成為新的牌搭。
「讓位,老李。」三表叔公下逐客令。「反正你錢贏得也夠多了,該是拍拍屁股走人的時候。」換下一頭羔羊進場讓他們宰殺。
「知道啦!」老李讓出寶貴的位置,阮少飛在眾人的擁戴下被迫卡位,姚珊瑚的茶也在這一刻送到。
「茶給你。」她用力放下茶杯就要走人。
「站好珊瑚,沒規矩!」三表叔公看不慣地斥令。
長輩發威,姚珊瑚只得乖乖地走到三表叔公指定的位置站好,靜靜看他們打牌。
三表叔公給她指定的位置是阮少飛後面,只因為他老人家有個奇怪的觀念,認為他們既是一對,她就該站在他後面看他打牌,不能亂跑。
誰跟他是-對啊!
姚珊瑚簡直氣到快吐血。
每次穿出來的衣服不是還停留在學生時代的老樣式,要不就是人家競選用的夾克,腳下永遠一雙擦得發亮的方頭皮鞋,和可憎的黑框眼鏡,到底是生活在什麼年代?難怪和長輩們這麼合得來。
姚珊瑚沒有想到自己的裝扮也沒有好到哪裡去,除了髮型不像以外,活脫就是二十幾年前曾紅極一時的香港電影「林亞珍」的翻版,比他的造型更土。
方城之戰,終於開打。
老人們累積了幾十年的實力,牌技自然不在話下。相形之下,阮少飛就顯得很肉腳,該打的牌不打,不該打的牌又拚命放槍,氣壞了始終冷眼旁觀的姚珊瑚。
這小子,究竟會不會打牌啊?氣死人了……
「五萬,卡張,你中獎了!」三表叔公豪氣萬千地推倒面前的牌,伸長手跟放槍的阮少飛要錢,阮少飛極為恭敬的雙手奉上。
「這是三百塊錢。」
他像個聖誕老公公一樣,一會兒貢獻給三表叔公,一會兒又送錢給六叔伯,壓根兒是--統統有獎。
哇咧……
姚珊瑚實在很想把他推到一邊,親自上陣,也好過站在旁邊看他打牌。
「你又放槍了!」才打完兩圈,阮少飛已經放槍六次,其它兩次是和局。
她再也看不下去了,這個不會打牌的白癡……
「你們在幹嘛呀,老頭?」
婆婆媽媽們顯然也看不下去,趕緊衝進屋來解救阮少飛。
「三表嬸婆。」阮少飛照例站起來敬禮。
「乖孩子,坐下坐下。」三表嬸婆對阮少飛是微笑,對自己的丈夫則是發飆。
「少飛難得來,你就拖他下來陪你們打麻將。」三表嬸婆可凶著哩。「他又不是專程來討好你們這些老頭的,年輕人有年輕人該做的事,你們就別再拖住他了。」
「沒關係的,三表嬸婆……」
「我們沒有什麼應該做的事……」
「兩個人給我出去約會!」三表嬸婆原來才是家中最霸道的人。「難得一個好好的週末,待在家中陪我們這群老人做什麼?出去出去,別惹我們心煩!」
阮少飛和姚珊瑚,話還沒說完就被趕出去。三表嬸婆固然是好心,可也有自己的算盤。
「怎麼樣,他牌品不錯吧?」一待他們消失得不見蹤影,三表嬸婆隨即掉頭問老伴。
「不錯不錯!」不只三表叔公點頭,大夥兒也很支持。
「明知我們在聽牌,還故意放槍,真是個優秀的好青年。」
「這代表他心地好,體貼老人家。」
「而且人很有禮貌。」
「外表也稱頭。」
「品行又好。」
「真是個優秀的好青年!」
老人家忍不住大合唱,高唱「好青年之歌」,都給阮少飛打一百分。
「從一個人的牌品,多少可以看出他的個性。咱們珊瑚,有福啦!」
長輩們一致認為阮少飛是值得交往的好男人,唯獨姚珊瑚不這麼想,事實上,她恨不得擺脫他。
「你幹嘛又來我家?」害她空歡喜一場。
她一出巷子口就發飆。
阮少飛只是默默打量著姚珊瑚,過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妳今天看起來和前兩次很不一樣,倒和在學校的樣子很像。」
她知道,他是指她去夜店的打扮,的確滿騷的。
「也許那才是我的本性。」她負氣的說。
「不,我不這麼認為。」他搖頭。「妳如果真的那麼放得開,早就和那個外國男人離開,不會特意等我。」
那天晚上他們還是有一起回家,在他們現在站的地點分手。
「我、我才沒有……」沒有那麼純情?她自己說不出口。
「是嗎?」他不信,嚴肅的表情異常認真,害姚珊瑚都掰不下去。
「我是真的!」真的什麼呀……
「嗯?」他在等她的答案。
「真的……」她怎麼也說不出口。
「請把話說完。」他堅持完整。
她的肩膀瞬地垮下來,重重地歎氣。
「你猜對了,我沒那麼OPEN。」她認輸。「不過我是真的渴望脫離這種生活,尋找另一個喘息的空間。」所以才過這種雙面人的生活。
「我不懂妳的意思。」就他看來,她的生活沒什麼不好啊,大家都很疼她。
「你當然不懂。」她瞄他一眼,語氣沉重的陳述。「我從小就失去雙親,全靠這些長輩們養大,他們雖然疼我、愛我,但年齡終究和我相差得太遠,無法瞭解我的想法。」
也就是代溝,而且是好幾條。
「但是我還是很感激他們,也盡量聽從他們的安排生活。他們希望我去女校教書,我就去女校教國文。他們希望我成為人人讚賞的模範老師,我就想辦法把自己裝扮成一副老處女的模樣,其實我是很活潑的。」
說到這,她偷偷看他一眼。
「我相信。」他嚴肅地點頭。
「所以我渴望自由的空間,過不一樣的生活。」姚珊瑚僅以一句輕歎做為故事的結束,阮少飛雖同情她的處境,卻有不一樣的想法。
「我倒是很羨慕妳。」
「為什麼羨慕我?」她不懂。
「因為妳有這麼多親人包圍著妳,關心並呵護妳的一切,所以我才說羨慕。」
「你沒有親人嗎?」她注意到他說這兩個字時表情好沉重。
「有啊!」他苦笑。「不過我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便去世,留下我們孤兒寡母獨自生活。我從很小開始就是個鑰匙兒童,因為我母親必須出外工作養活家庭,我也得學習如何照顧自己。所以我從小就學會打掃煮飯,負責一切家事,也算是一種訓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