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了,他不曾真正去瞭解她、接受她,他從沒想到,這個表面乖巧溫順的小女子,骨子裡竟有著連男人都不及的倔性與勇氣。
所以,她寧可在夜裡做她自己──一個惡童,而白日,卻只像個小可憐?
他究竟該拿這丫頭如何是好?
在他再也無法否認自己早已愛上了她的時候。
第六章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只知當她清醒時,已是睡在自己房裡了。
睜眼乍見熟悉的屋內擺飾,童雅惜長長吁了口氣。
還好,原來真的只是作夢。
如果不是夢,她早該因著身份被識破而進了大牢裡。朝陽對她,絕不會有半點憐香惜玉吧。
下一瞬,她卻又莫名惆悵了。
原來,真只是夢,難怪他會對她那麼溫柔了。原來,在她的心底,仍是渴盼他的眷愛。
「童姑娘!」
是巧兒,朝陽的丫鬟。她怎麼會在她房裡?
童雅惜皺皺眉,正想起身,肩上卻傳來一陣撕扯的痛楚。
「別別別!傷口剛癒合,妳可千萬別使勁兒。」說話間,巧兒已湊上前來將她扶起坐正了。
傷口?童雅惜心頭一窒。所以,不是夢了?!
她的肩膀真的中了箭?而他也真的幫她褪去了衣裳療傷?
所以朝陽已經知道她的惡童身份了,可他的選擇,卻是將她帶回了家裡?
為什麼?
臉色忽而死白忽而嫣紅的雅惜,憶起了他替她療傷時的溫柔。那些片段是真的,或只是她一廂情願的想像?算了,別再想了,雅惜甩甩頭。由另一個角度來看,至少日後她不用再在他面前扮個可憐相了。
「妳呀妳──」
見她精神好轉,巧兒像個老媽子似的開始叨叨念了。
「幹麼天還沒亮就突發奇想地到後山幫老爺挖嫩筍?是啦,咱們都知道清晨時乍冒出土的嫩筍是最爽口的,但妳可以多喊幾個人去嘛,何必自己一個人偷偷跑出門?」
巧兒連珠炮地說,童雅惜等了半天才有機會出聲。
「所以?」
「所以,妳才會一個人在山上亂跑亂闖,一不小心觸著了獵戶設下的箭弩窩陷阱,也才會一個不小心中了箭,而那箭上又是抹了藥的。」
「最後?」
「最後,幸好是少爺公務在身打那兒經過,才會這麼巧地將妳給救了回來。」
童雅惜垂眸不語了。
所以,這就是朝陽安排巧兒來的原因?
他想藉由巧兒那不假思索、不經大腦的直腸直肚,來告訴她一個有關於她莫名其妙受傷的「故事」?
這代表什麼?他已經接受了她的另一個身份?還是,他還有更可怕的陰謀陷阱?
就這麼將她交給官府他不夠痛快,或者,單純只是想要維護慕家的名譽?
「我睡了多久?」問點兒簡單的吧。
「七天。」
見童雅惜瞪大眼睛,巧兒笑嘻嘻地。
「這也不能怪妳,大夫來時少爺特別囑咐了,要大夫開些寧神沈睡的藥在妳的藥方里,讓妳多休息。所以這幾天,妳總是昏昏地睡、昏昏地醒再昏昏地吃了藥,才會不知道自己已睡了那麼多天。」
讓她多睡點,是為了補足他那一掌於她內力的重創吧。
「這幾天妳昏昏沉沉,可有不少人來探唷!」
「老爺夫人自是甭說啦,他們都說妳再不好,他們就不要吃早點了;還有珊瑚、湘兒、灶房的魯大嬸、總管事七辰叔都來了幾回、夫人房裡的繡球姨……哇哇哇,總之就是一大海票人啦。不生病不知道,原來童姑娘您的人緣還真不是普通的好呢!」
人緣好又如何?她斂下了細鈿似的黛眉。她唯一想見的,卻不在裡面……
「喔喔,還有一個忘了提,人家也很關心妳的唷。」
「誰?」童雅惜抬眸問,眸底有著掩不住的期盼。
「就睦親王府的格沁貝勒爺呀!」
一句話澆熄了一盆火,只是粗心的巧兒並沒有發現。
「他呀,三天兩頭登門叨念,硬是說少爺虐待他未來的媳婦兒了。」
「是嗎?」
雅惜不動聲色地問:「那少爺怎麼回答?」
「少爺什麼都沒說,只是那張俊臉哪,陰沉沉地像是要打雷刮惡風似的。少爺那脾氣也只有格沁貝勒敢去撥撩,換了別人,心臟若不夠強,早給嚇死了唄。」
童雅惜沒接口,巧兒繼續叨念。
「每回提到這事,老爺夫人就要罵少爺,沒事幹麼拿自己媳婦兒去賭?說到這兒,巧兒我也忍不住想問了,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犯疑唷,童姑娘呀,那日妳在少爺面前點頭,說願意跟著貝勒爺走,可是真心話?」
她不出聲,巧兒又念了。
「雖說少爺脾氣不好,在外頭風流桃花一朵朵,但好歹少爺和妳掛名十多年的夫妻了,難道妳真捨得要走?還有,童姑娘呀,妳不介意外面人家替妳冠上個啥『一女曾事二夫』的罪名嗎?」
這是什麼道理?童雅惜在心底輕蔑冷哼。
道德規範,世俗所限,即使明知那男人不是個好東西,可世人都只會勸女人,一定要忍耐,只因,女人是沒有自主權及維生的能力?只因,天下哪個女人不是這麼捱過來的?
如果,今日的她不是惡童,也許她會乖乖順命,只是她已非十二年前那忍氣吞聲、事事委屈忍讓的童雅惜了。
此時,外頭一陣乒乓亂響。
直起身,童雅惜緩緩踱至窗旁,好奇地推敞了兩片窗牖。
外頭天光不錯,一眼望去,卻見一堆人在喳喳呼呼。
偏過頭,雅惜問巧兒:「家裡怎麼會這麼熱鬧?」
巧兒瞪瞪眼睛、哼哼鼻息。「您是命好睡著了不知道,自從那小瘟神知道了少爺和格沁貝勒爺的賭局之後,整日找借口送禮、探病,上咱們這兒『串門子』;她只要一出動,後頭可都得串著一票大小跟班呢!」
小瘟神?!
雅惜顰起秀氣的柳眉,沒懂巧兒的意思,卻見一個十六、七歲,梳著大拉翅、蹬著花盆鞋、衣著華貴的漂亮滿族少女,三步作兩步兔蹦似的來到雅惜窗前。
少女身後,跟著一長串滿臉膽戰心驚的小丫鬟及內侍,像是擔心主子蹦得太快會跌跤似的,而主子跌了跤,他們就要倒大楣了。
湊近一瞧,童雅惜忍不住要逸出歎息了。
月牙似的細眉,蔥管似的挺鼻,白裡泛紅、嫩若凝脂的膚色以及那俏臉生暈、唇紅欲滴的靈氣,好個俏麗的清秀佳人。
「堂嫂、堂嫂,妳可醒了!這兩天我來拜會了妳幾回,妳都不見醒,讓風華好生為您擔心呢!」
少女隔著窗搖晃起雅惜的小手,甜甜的笑容配上深深的酒窩,十足十見面七分熟的熱性子。
堂嫂?
雅惜再度顰起了秀麗的眉。從沒聽過朝陽有這麼個小堂妹呀,還有,她說她叫風華?這到底是慕家哪門子的親戚?
少女看出了童雅惜的疑惑,笑得像只空中的小雲雀。
「唉呀呀,堂嫂不懂嗎?風華的堂兄就是格沁那小子嘛!我跟妳說唷,我這堂兄難得辦事效率這麼高,趁妳受傷昏睡時,他連日子都看好了耶,就下個月十六。聽人說呀,那是個好日子,娶的媳婦兒包管半年內生個白嫩小胖丁。」
雅惜斂下眉,不願讓少女睇見她眸中的情緒。
會答應跟了格沁,只是一句氣話。就算朝陽真的不要她了,她也不可能傻得去跟了個依舊和朝陽牽扯不清的男人。
不能當他的妻,卻去當他好友的妻?那不形同活在煉獄?
那叫風華的少女人雖生得美,卻和巧兒同樣是大剌剌的性子,一點也沒發現雅惜的不自在,還得意地繼續下去。
「堂嫂不用擔心朝陽大哥沒人照料。」
少女臉蛋兒紅撲撲地,難得有絲羞意。
「雖然妳不喜歡朝陽大哥,我卻從好小的時候就喜歡上他了。這叫月老牽錯了姻緣線,幸得我堂兄聰明,竟和朝陽大哥用打賭的方式替你們解了套。他贏得美人歸,而我就可以讓我皇阿瑪將我指給朝陽大哥了,妳情願我開心,成就兩樁美事也。」
雅惜抬起幽眸,有些悵然若失了。朝陽的女人緣有多好她又不是不知道,今日又何以會如此地不舒坦?是因為她自知眼前少女或許比她更適合朝陽嗎?
人家是皇帝的女兒,而她呢?不過是個無父無母的小孤女,多年來已不曾在她心裡出現的自卑自憐,又悄悄滋生。
「妳喜歡朝陽?」
風華笑著掩小嘴。「朝陽大哥又高又帥,一身頂天立地的男子氣概,別說是我,怕城裡過半的女孩兒都喜歡著他吧?」
「妳受得了他的風流?」
「他會改的!」風華自信滿滿。「之前他會到處亂來是因為……是因為……」
「是因為家裡有個惹人厭的童養媳?」
雅惜幫她接了話。無所謂了,反正這早是眾人皆知的事實。
眼前艷色少女和她是截然不同的,也許這正是朝陽喜歡的典型,當年若是這女孩兒,也許朝陽就會認命了吧。
想起療傷時朝陽難得的溫柔,雅惜突然心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