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工?」
「我弟弟的愛慕者啦,我們叫他義工。」
注意到她講起弟弟的時候,表情變得柔和,全雅成想,弟弟也許是個好話題,「妳跟妳弟弟感情很好?」
「我就這麼一個手足嘛,你呢?」
「我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哥哥現在在英國讀書,妹妹……」全雅成避開了提到西亞飯店,「在工作了,餐飲業。」
「全家人一起住?」
「爸媽住南部,我跟妹妹住一起。」
韓約曦微覺奇怪,「那這樣不是很不方便?」
「從小一起長大,又不是陌生人。」有什麼好不方便?
「可是,你們都成年了吧,一定會有交往男女朋友的時候,如果你要帶女朋友回家,那感覺不是很奇怪嗎?只有兩個人的空間跟知道有另一個人在的感覺不會一樣吧?」
全雅成一聽,差點嗆到。這女人到底是沒把自己當女人,還是沒把他當男人?
這是同性之間才會出現的話題吧,她居然大剌剌的跟他討論起來。
成人歸成人,但男女終是有別,不是所有的話題都適合拿來討論。
「你……」韓約曦看著他的臉,「覺得這個話題不宜繼續對不對?」
掩飾性的喝了一口變淡的威士忌,全雅成回答,「還好啦。」
「你不用擔心,我沒看出什麼,我只是突然想到有人跟我說過你思想很保守而已。」
保守?全雅成挑了挑眉,「怎麼感覺很像在說我古板?」
「老實說喔,」她的身子稍稍超出吧檯,靠近他說:「其實,你是真的滿古板的沒錯……你臉色不要這麼難看,古板又不是壞事,比起毫無節制,我還覺得古板比較好呢。」
沒聽見後來的話,他想知道的是之前的答案,「妳為什麼會覺得我……」要他說出那兩個字實在很痛苦,「古板?」
也許他沒那麼的跟得上時代,但也不至於到古板吧?
那感覺就像在說他老一樣,可是,他今年才三十二。
三十二歲,不是三十二年次。
「你想知道?」
「我想知道。」
「真的想知道?」
「妳到底要不要告訴我?」
「好啦好啦。」韓約曦一邊用乾淨的布抹掉玻璃杯上的水,一邊回答他,「有一次,有兩個年輕男孩子來問房子,你明明有空,卻在看到他們手牽手的時候叫楊書緒去接待那兩位客人,我想你不願意接待他們的原因,不在於他們問的是小房子,而是因為他們是同志。」
原來是那件事情!
他的確是叫楊書緒去接待,也的確……不太能夠接受同志。
她一笑,「我沒說錯吧?」
不待他回答,她又說了,「當然,這樣的人很多,我覺得能不能接受是個人的問題,也無法去勉強別人怎麼看待同性戀者,但我覺得,一個人要活得快樂,他的心胸一定要寬大,其實你仔細想想,他們並沒有做錯什麼事情,為什麼要遭受這樣不平等的待遇?」
說這些話時韓約曦很自然,好像本該如此。
他從來不覺得表明立場是件困難的事情,但在她的大方之下,他好像很難承認自己的確是個包容性不夠的人。
也許是職場上累積的信心,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直到此刻聽她說了這些話,他心中才隱隱約約有了一些新的想法,那並不只是單純的再審視自己,也是在審視他最近對她萌生的些許好感。
從這些話他發現,他們的差異太大太大。
全雅成將飲盡的玻璃杯往前一推,「再一杯。」
吧檯內的她收下杯子,側過身子說了一句類似術語的話,只見她的弟弟點了頭,雙手很快的忙碌起來。
然後就在她將新的冰威士忌遞給他的時候,臉上突然出現了一抹越過他的笑容,「剛下班?」
「對。」一抹成熟的男聲回答,「小君不在?」
全雅成回頭,看到一個身形魁梧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後,很挺的西裝,臉上有點睡眠不足的疲倦。
「自己的店怎麼可能不在?你自己進去吧,他剛進去吃飯。」
「那讓他專心吃飯,我在這裡等他。」
男子才剛在高腳椅上坐下,又被韓約曦拉起來,「沒關係,小君見到你一定很高興,而且我看你也累了,說完話,快點回家睡吧。」
全雅成就看她拉著那個男子,然後把人往貼著「非工作人員請勿進入」的那扇門推,臉上的表情始終溫柔。
「那個人,」韓約曦回到吧檯裡,對著他笑,「是我弟弟的男朋友。」
全雅成怔了怔,弟弟的男朋友?
「你不要看他好像呆呆的,他是建築師喔,對我弟一見鍾情,可是他又比較木訥,比起那些對我弟大獻慇勤又會甜言蜜語的人,他真是遜到不行,後來有次颱風停電,我弟知道我怕黑,要過來陪我,沒想到半路車子壞了,那些平常話說得天花亂墜的人都突然有事,只有他,一接到電話馬上開車出來,先在路上接了我弟弟,兩人一起過來。」
見她好像在談論家人的語氣,他實在是……
無法接受。
她的弟弟是同性戀,而她卻待他的男友像家人--一般人應該無法接受吧,何況,她弟弟是獨子啊。
她自然的介紹讓全雅成受到了些些衝擊。
「妳不會覺得很怪嗎?」
「我什麼都不知道。」她微微的笑著,「我只知道,我的弟弟沒有傷害過任何一個人。」
所以說,即使有些許好感,但是,他們的觀念仍然差異很大--那天,在回家的路上,全雅成不斷的這麼想著。
他承認她說的沒錯,但也承認自己無法接受她的理所當然。
是現代人都這樣,還是,他真的很古板?
其實仔細想想,他們之間的對話從來就不投契。
從來就不投契。
第六章
早晨的太陽斜斜的射入,映得滿室明亮。
那是一個非常中規中矩的房間。
長方形,白色牆壁,傢俱售貨員保證絕對可以消除疲勞的床墊,購物頻道上推薦的多功能衣櫥,用過都說讚的符合人體工學的計算機桌椅,書櫃上儘是一些投資管理學與說話藝術的硬頭書。
鬧鐘準時在九點響起。即使放假,全雅成仍然堅持每天九點起床,不為什麼,只是不想亂了多年來培養的身理時鐘。
略微伸展了一下身體,他走出房間。
客廳裡,小婉已經在看電視了。
「二哥,你今天不上班啊?」
「對。」
「好稀奇喔。」她沒記錯的話,今年除了年假,他只休息了一天,「我還以為你是鐵人不用休假。」
梳洗過後,全雅成覺得精神比較好了。
小婉仍然盯著電視,彩色畫面映出滿天紛飛的櫻花,小女生臉上滿是感動。
他將吐司丟入烤麵包機,想到前幾日跟父親通電話,父親再三要他好好照顧妹妹,不要只會念,要多關心。
多關心嗎?
全雅成將自己弄的簡便早餐端到客廳,開始他的關心,「在看什麼?」
對於哥哥突如其來的問話,小婉顯得有點詫異,但還是回答了,「魔女的條件。」
啊?「什麼的條件?」
「魔女。」小婉指著電視上楚楚動人的女主角,「她啊,跟自己的學生相愛,很愛很愛,可是全世界的人都不准他們相愛,她爸媽要阻止,他媽媽也要阻止,還要把他送出國。」
「那有什麼好奇怪,老師跟學生本來就有背倫常。」
「可是他們很相愛啊。」
「如果他們的相愛傷害到四周所有的人,妳還會覺得那樣的愛很美嗎?」全雅成加入了妹妹的日劇世界,「哪,如果他們硬要在一起,然後女主角的爸爸因此氣得中風全癱,媽媽為了照顧中風的爸爸也累得倒下了,然後男主角的媽媽刺激過度爆血管,這樣,妳還會想幫他們加油嗎?」
小婉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後來終究還是只說了一句,「二哥,你真是一點都不浪漫耶。」
原本很淒美的戀情被他一講,還真的一點都不美了。
她的二哥,什麼都好,就是腦筋硬得跟水泥一樣,老是講著規矩規矩,但問題是人又不是照著模子做出來的,怎麼可能都一樣呢。
那麼不知變通,難怪到現在還沒有女朋友。
拿回遙控器,小婉說著,「不過啊,我不懂為什麼有人會看別人的幸福不順眼,我們那個圓滾滾經理居然因為兒子的女朋友大兒子三歲而拚了老命在反對,真不知道他在反對什麼,女大男小有什麼關係,差三歲又有什麼關係,他們又沒有傷害到別人。」
他們又沒有傷害到別人--好耳熟的話。
對了,昨天晚上,韓約曦好像也是這麼說的。
原本要起來的全雅成聞言,又坐回沙發,假裝不經意的說:「妳的意思是,只要不傷害到別人,就沒關係?」
「嗯。」
「就算很不道德也沒關係?」
「我覺得每個人對道德的定義不一樣,哪,以前的女人如果敢在街上跟別的男人說說笑笑,一定會被罵說不守婦道,一樣的事情,在以前是不道德,可是在現代那根本不算什麼,道德?道德是隨著時代變遷的東西,說不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