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又在一個角落看到那台歪歪斜斜的熏衣草March,在六月艷陽下的紫色閃閃發亮。
停車技術還是一樣那麼爛,不過,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刺眼了。
韓約曦喝醉的時候雖然有點好笑,但還挺可愛的。
突然,「砰」的一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停車場裡有個人正大力的關上公司車子的車門,舉起腳狠狠的朝車子踹去,背影看起來十分火大。
全雅成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公司的車子常出問題,有時候趕著要出去,車子又發不動,真的會急死人。
一陣亂七八糟的髒話飛出,是朱止玲。
又踹了一腳,她轉過身發現還有別人,一臉無奈的笑了。
「我不是在破壞公物,這台車子該送修了。」她再度補上一腳,「我在裡面努力了快十分鐘,都快被熱暈了,還是發不動。」
「我什麼都沒看見。」
朱止玲笑笑,他的個性,還是一樣。
只要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他永遠可以當作沒看見或者不知道,說好聽是獨善其身,不過有時候還真有點冷漠……
「喔,對了。」朱止玲突然想起,「你昨天送約曦回去,還好吧,她有沒有在你車上吐?」
「沒有。」
「有沒有發神經?」
他想起她醉態可掬的長篇謬論,「一點。」
朱止玲露出「我就知道」的樣子,「沒有大哭吧?」
「沒有。」
「那就好。」她笑笑,「不跟你聊了,我跟客人約好了,不能遲到,我要去街上攔出租車。」
「等等。」全雅成喚住她,「妳要去哪?順路的話我可以送妳。」
朱止玲聞言露出頗為詫異的樣子,一來他們交情普普,二來他從來就不是那種熱心的人,可看他的臉又不像在開玩笑。
雖然有點疑惑,她還是回答了,「八里。」
「順路,我要去淡水。」
就這樣,她上了他的車。
車子在馬路上平平穩穩的前進著,冷氣吹走了夏日的煩悶,CD裡播放的是古典樂曲,兩人沒有講什麼話,就在朱止玲覺得氣氛有點尷尬,想找話題的時候,全雅成卻搶先一步開口了。
「妳跟韓約曦認識很久了?」
朱止玲嗯的一聲,「我們是大學同學,不過那時候沒有特別好,是畢業後有次辦同學會,發現都在房地產業,講起了工作上的辛苦,後來才變成好朋友的。」
「她以前個性就那樣子嗎?」
「我不知道你說的那樣子是哪樣子,不過,她沒什麼變化倒是真的,笨笨的。」講起好友,她臉上露出了有點好笑的模樣,「她喔,不太會藏事情,心情好不好看她的臉就知道,真的很有趣。」
是很有趣,全雅成想。
雖然原因不明,但他知道自己現在對她的感覺叫做「介意」。
觀察她變成他生活中的樂趣。
不過這樂趣在昨晚有了小小的變化--看見她撲進那個叫做「小君」的美少年酒保懷裡時,他居然覺得有點不舒服。
然後他想起,他們第二次偶遇,她在連喝幾杯調酒後倒在吧檯,也是由那個小君抱她進休息室的。
昨晚,她撲向他的姿態好親密。
她跟那個少年是什麼關係?
「約曦昨晚是不是有什麼驚人演出?」朱止玲完全誤會了他主動提要送她一程的意思。
她以為約曦一定跟他發了什麼神經,所以他才會跟自己詢問關於她的事情,這當然就可以解釋,那個總是不順路的超級業務突然順路的原因。
見他沒有回答,她更以為自己猜對了。
「約曦一直以來就有點小脫線,加上前陣子的事情,所以可能比較情緒化。」朱止玲試圖將一切合理化,「你不要跟她計較喔。」
他本來就沒在跟她計較。
之前沒有,之後更不可能。
他只是想……想多瞭解她一點。
雖然他從來沒有要針對她的意思,但不知道為什麼,他跟她之間的平靜總是維持不了五分鐘。
偶爾,他們可以有類似平和的對話,但無論起頭再怎麼順利,過程再怎麼小心拿捏,總會以小小的爭執收場。
不是她踩到他的地雷,就是他點到她的死穴。
似乎是為了轉移氣氛似的,朱止玲笑說:「對了,你昨天送她回家,有沒有看到她那個比女生還漂亮的弟弟?」
「她弟弟在那裡工作?」
「嗯。」
「昨晚我扶她進深海後,她就直衝到吧檯邊,後來由酒保扶進去了。」
「那個酒保就是約曦的弟弟啊。」
「可是,我明明聽見她叫他……易天君?」是那個名字沒錯吧,反正,跟韓約曦不同姓氏就對了。
「他們是異父姊弟,所以不同姓。」朱止玲完全沒有注意到全雅成的表情,自顧自的說著,「雖然說只有一半的血緣關係,但他們的感情很好,縱使免不了鬥嘴嘔氣,約曦還是很疼這個弟弟。」
全雅成露出一絲笑容,「看得出來他們感情很好。」
一樣是韓約曦撲抱美少年酒保的畫面,但現在想起來,一點都不覺得刺眼了。
雖然說是姊弟,不過就精神層面來說,感覺比較像是兄妹。
撲向人,她那種看似失散十年親人的表情。
接到人,他那種略帶無奈又似乎很習慣的模樣。
很難解釋他現在的心情,一方面覺得輕鬆,一方面又覺得自己居然為了這件事情介意覺得有趣。
有點像是……喜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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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六的晚上是深海人最多的時候。
因為隔天不用上班,因此累積了一周壓力的上班族們通常會選擇這種時間出來喝點酒,有時是放鬆心情,有時則是聯絡感情。
銀白色的吧檯椅照例是韓約曦的寶座。
碧昂絲的歌曲激烈的響著,外場人員跟易天君都很忙,她一個人懶懶散散的坐在吧檯邊。
「星期六晚上居然是一個人,好無聊。」
易天君瞄了她一眼,「無聊不會進來幫忙洗杯子?」
「我今天已經在外面跑了一整天,又遇到一個亂殺價的客人,累得要死,你還叫我洗杯子?」
「是妳自己說無聊的。」
「我是很無聊沒錯,但我不想勞動啊。」
「一個小時一百五,快點,進來幫忙洗。」
看著那如山高的玻璃杯,韓約曦光想就覺得累,「你那麼忙的話,打電話叫阿浩過來嘛,他一定很樂意幫你洗杯子的。」
阿浩是弟弟的男朋友,很有忠犬的個性,多年來對小君一心一意得讓所有的旁觀者都忍不住要為他加油打氣,到後來,連阿浩的家人都從原本的抵死反對變成睜只眼、閉只眼,至於她自己是從來沒有意見。
弟弟有弟弟的人生,何況,愛情也不該只有一種可能性。
「喂,別打。」易天君見她拿電話,連忙阻止,「他這幾天在趕設計圖,已經睡不夠了。」
「心疼啊?」
原本還頗有氣勢的開價一小時一百五的人,突然間不吭聲了。
「好吧好吧。」韓約曦笑笑,躍下高腳椅,「誰叫你是我弟弟。」
圍上水果圖案的粉紅色圍裙,她旋開水龍頭,開始清洗洗手槽內已經快要滿出來的厚底杯、雪莉杯、香檳杯……偶爾跟過來的外場甲、外場乙說說話,然而更多的時間卻是用來跟易天君嘻嘻哈哈。
她的陽光跟易天君的陰柔形成一種反襯,在燈光昏黃的銀色吧檯裡,這對相異的姊弟顯得很吸引人--當全雅成步下深海的階梯時,所看到的就是那樣一幅畫面。
這幾日,他在忙,她也常常不在四季,剛成為同事時大眼瞪小眼的戲碼已經不再上演,到他們各自全心投入工作之後,他才發現,原來除了兩張相鄰的桌子,他們的交集少得可憐。
他只是來深海碰碰運氣,很顯然,命運對他還不壞。
韓約曦的表情十分豐富,而她的弟弟,卻只是淡淡的微笑。
全雅成在吧檯邊坐下。
眼角餘光感覺到有客人,易天君抬起頭,認出了他,「喝什麼?」
「威士忌加冰塊。」
不一會兒,一杯琥珀色的酒汁被放在厚底杯墊上送了過來,「這杯不用錢,謝謝你昨天送她回來。」
裡側,韓約曦好不容易清洗完小山似的玻璃杯,擦了擦手,一轉身,也發現他了。
娃娃臉上露出笑容,「你怎麼來了?」
「突然想喝點酒。」
她靠過來吧檯,笑,「那你怎麼拿著杯子又不喝?」
冰塊都溶了大半,他還拿著杯子在那邊晃啊晃的,雖然說喝快了沒味道,但也不需要慢成那個樣子吧。
「還是你喜歡喝淡的?要不要幫你加點冰水?」
「不用。」全雅成婉拒了她的好意,「這樣就好了。」
總不能說,他是因為留意她的關係,所以才放任杯中的冰塊一直溶,沖淡威士忌原有的味道吧?
穿著圍裙的她少了幾分俐落,但卻多了幾分可愛。
「妳很常在這裡幫忙?」他剛進來時,看到她在洗杯子。
「幫忙是沒有,很常出現倒是真的。」韓約曦解下圍裙,收過外場丙跟外場丁同時遞過來的單子,很自然的將單子夾好推到易天君那邊,「週六晚上人多,剛好義工最近有點忙,我才下海洗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