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溫柔地看著他。
好半晌後,衛朗總算忍住笑聲,但笑意仍在唇畔逗留不去。大掌下的方向盤緩緩向右轉,他將車子停靠在一棟雪白洋房前,被綠色攀籐植物纏繞的古銅色招牌上,優雅的花式字體書寫出中英文:玫瑰Rose。
她聽過這家西餐廳的大名,是那種吃一餐就得花掉一般上班族十分之一薪水的昂貴餐廳,當然跟主廚是法國知名廚師有關,也和菜餚年年都得獎有關。
「我不能進去。」她求救地看了他一眼。
衛朗已經下車,邁開長腿繞到她這頭打開車門,「妳可以。」
「穿成這樣就不行。」她虛弱地抗議,「也許我們可以到隔壁的隔避那家意大利家庭餐廳吃飯,我個人是覺得披薩也不錯……」
「也許妳想要我扛妳進餐廳?」他露出一個鯊魚般的笑容。
亞男立刻噤聲,二話不說地跳下車。
她毫不懷疑他真的會這麼做,這個男人看起來像是言出必行,說出的話就像簽訂的契約般鋼鐵不移。
他輕推開門,賁起的肩臂肌肉線條好看極了,她忍不住又吞了口口水,情不自禁回想著半個小時前被他壓在身下的感覺。
轟隆隆的心跳聲幾乎蓋過了領班優雅的招呼聲,她一顆心怦怦然地被他牽著走進鑲滿古銅玫瑰花的沙發雅座裡。
沙發柔軟,散發著濃濃的古典英國風,事實上整間餐廳都是。
「妳想吃點什麼?」衛朗坐在她對面,打開菜單看著。
亞男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卻在視線觸及菜單上頭的價目欄時被口裡的水嗆到了,「咳咳咳……」
「當心點。」他眸光閃過一抹焦急,傾身向前拍撫著她的背。「好些了嗎?怎麼喝個水都會嗆到?」
「我忽然覺得不餓了。」她勉強嚥下水,深吸一口氣擠出笑容。「蟹肉濃湯好像滿好喝的,我就一杯這個。」
他臉一沉,「妳想我會相信嗎?」
「但是……」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這女人一定是被價目表嚇到了。
他微微一笑,對侍者道:「今天主廚推薦的主菜是什麼?」
「是波士頓奶油龍蝦搭配松露,以及澳洲上等肋眼牛排配新鮮鵝肝。」侍者恭恭敬敬地說,「甜點有主廚親手做的巧克力蛋糕和焦糖香草舒芙裡,請兩位務必要嘗嘗。需要搭配餐前酒嗎?我們有法國尊貴酒廠一九七八年份的上好香檳。」
衛朗點點頭,對亞男溫和一笑,「妳選龍蝦還是牛排?」
天啊!
她內心交戰了好幾秒,顫抖地吐出:「龍……龍蝦。」
他滿意地微笑,對侍者道:「就照主廚推薦的這兩客主菜上吧,香檳也是。」
「好的,先生。」
待侍者離開後,亞男緊緊憋著的一口氣總算吐了出來,卻忍不住捂著胸口低促喘氣,「媽呀。」
「怎麼了?」
「待會你的牛排可以分我吃一口嗎?」她邊捂著胸口邊舔舔唇,滿眼懇求。
「當然可以。」衛朗被她種種自然而不矯飾的表情和動作逗得很想笑,天知道他和她在一起還從未感覺到無聊或煩悶過。
「這家餐廳很貴,這樣讓你破費真的很不好意思。」她難掩一絲緊張地道。
「偶爾也該喂妳點好吃的。」他一個勁地笑,怎麼也抑不住。
「但是千萬別讓我上癮,要是以後沒有了,我想我會呈現強烈脫癮症的。」她一臉擔心的說:「聽說會心悸、手腳發抖,而且還會不自覺涕淚交縱。」
「妳聽起來好像很熟悉。」他笑吟吟的開口。
「是啊,也不知道誰才是那個冤枉我吸毒的人。」她哼了一聲。
「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情不自禁揉揉她的頭,真可愛。
亞男的小臉悄悄地紅了,不知道是因為他的動作,還是因為他說話的樣子。
這樣的甜蜜簡直就像是在作夢一樣,她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在走什麼狗屎運,居然能得到他這麼多的關注和照顧。
真難想像一個星期前他們兩個還像是看見生死仇敵般幾乎打起來,可是現在……
她忍不住摸摸臉頰,想確定自己不是突然變成千嬌百媚的美人兒?或是變成粉嫩嫩的蘋果臉?
「怎麼了?」衛朗啜飲著水,好奇地問。
「我在想,你最近對我好好,是不是我最近有變得比較美了?」她老實道。
「什麼?」這次換他險險嗆到,不禁好氣又好笑地說:「在妳眼中我是那麼膚淺的男人,只憑女人的容貌來決定態度嗎?」
「現在看起來不像,但是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她瞇起雙眼,提醒著他。「你明顯對詩夢非常好。」
他臉上染上了一抹紅暈。「咳,嗯,事情不完全是這樣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並不是只有對詩夢一個人好,我也看過你對社區裡其它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人親切得不得了。」唉,真感傷,她必須被迫承認他只有對她另眼相待。
他會溫柔地攙扶著鄰居老太太,還會拍拍走路走得搖搖晃晃的小寶寶的頭,她還見過他二話不說幫周太太拎三大袋的雜物蔬果回家,而且輕而易舉毫不費力,如今想來,在她的「偷瞄日記」中,他完美的時候比不完美時多太多了。
但傷感情的是,她從沒看過他跟任何人起衝突,只除了她外。
「我敢打賭妳現在在想自己為什麼會遭受到我不公平對待,」他一語中的。
她正想說話,侍者卻選擇在此時送上翠綠嫣紅的新鮮色拉。
「謝謝。」她舉起銀叉稍嫌用力地戳上一片萵苣葉,斜睨他一眼,「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輕而易舉。」他的眼神變得溫柔,「妳臉上的表情太好猜了。」
「好吧,」亞男嚼著清脆多汁的生菜,懊惱地道:「我現在知道你是做什麼的了,你是擺算命攤的。哎呀,我早該想到的,你經常不定時出門……」
「我可以肯定妳去擺攤生意一定很差。」衛朗哭笑不得。「很抱歉,我的工作跟算命攤相差十萬八千里。」
「那你到底是做什麼的?」她再戳了一顆草莓。找碴大隊的嗎?
「我為美國政府工作。」他輕描淡寫地道。
她叉子上的草莓掉了下來,「你開玩笑的吧?」
這怎麼可能?他明明就住在台北,難道是情報人員?嗯……以他的氣勢和體格的確很像皮爾斯布洛斯南和馮狄索的綜合體,只不過他的黑髮性感濃密得多了。
是美國在台協會嗎?不不,他看起來不像會乖乖坐在辦公桌後面的人,那麼是美國駐台記者囉?不對,那就不算是為美國政府工作。
亞男想到頭都痛了。
「一點也不。」他靜靜地吃了一口生菜,忽然微感迷惑。
他從來沒有讓這社區的任何一個人--包括詩夢,知道他為美國政府工作,或是工作的性質是什麼。
當然,身為海豹特遣隊的副隊長,他的身份有一定的重要性,但也沒有重要或機密到不能讓人知道的地步。
真是的,就連中情局局長的身份都不是個秘密,他再重要也不會比中情局局長重要,但是他一向低調,不願引來太多的注目。
亞男自己在那邊興奮、激動得老半天,後來看他自顧自的吃著色拉,一點也沒有要就這個話題多說的樣子,忍不住有一絲氣餒。
「我猜你不打算解釋更多?」她喝了一口香滑濃郁的蟹肉濃湯。
「對。」他咧嘴一笑。
「好吧。」她兀自嘀咕,「我只是擔心你花太多薪水在這一餐上了。」
「妳放心,我的工作酬勞還不錯,而且我有其它的投資收益。」衛朗拿起一顆烤得香香燙燙的硬圓麵包掰開,塗抹上奶油後遞給她。「來,給妳吃。」
事實上,他的薪水很優渥,但還比不上他以精準眼光和直覺在華爾街股市裡迅速累積到的財富,在幾年前他已經賺到了足夠退休享受生活的巨額存款,現在他手頭上還有幾支長期的積優股和政府債券,只是他尚未有到加勒比海某個小島上釣魚悠哉過一生的念頭。
人沒有工作就沒有目標,而他很喜歡自己這份複雜但有意義的工作。
一日是海豹特遣隊隊員,終生是海豹特遣隊隊員。
「你真的很了不起,」亞男若有所思地接過麵包,一口一口地咬著。「很懂得規畫投資理財。我就不能想像自己有閒錢的時候……也許在我的某個程序忽然被英特爾或微軟相中後吧。」
他忍不住失笑,「投資理財固然很重要,但是無論收入多寡,並不完全代表生活品質的好壞。」
「我瞭解你的意思,人生貴在自足適意。」她慧黠的眸光微微閃動,「我會努力這麼做的。」
衛朗掩不住滿心的驚異和激賞。
沒想到她的想法和他的那麼契合,而且她像是真正能夠瞭解他、認同他……
他胸口一熱,莫名地感動了。
他發現自己生平第一次遇見她這樣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