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海兒雖然小心慎重,但卻不害怕。
她眼角餘光瞄到一個修長精壯的男子,正在甲板上扛著木板,帶著人走來走去。
原本排斥他的人們,因為服膺他的專業意見,暫時放下歧見,聽著他發落,趁風勢雨勢加大前做最後的補強。
龍族人本來就極敬重才能,有能者便能服人,男男女女的表情從鄙夷到折服,易航四處遊蕩了幾天,把船身可能出現的破綻記在腦中,而且出乎他們所想的周詳。
因為易航,也因為族人簡單的反應,龍海兒忍不住綻笑。
戰場上不是生就是死,在海上討生活,更是時時半隻腳踏在鬼門關裡,她本來就一點也不怕死,死亡只是和龍家的歷代祖先會合,去見她沒有半點印象的娘而已。
但現在有易航在船上,除了無懼,她更多了一種泰然,有他相陪,無論是天國地府都沒有差別。
爹說她有一種天生的王者光芒,能讓下屬激昂地追隨著她,即使是上刀山、下油鍋也無怨言。
她在易航身上,也體會到了這種感覺。源源不絕的力量從胸口冒出,她有了無比的勇氣。
侍奉的主子看著甲板某處,循著她的目光望去,岳權輕易鎖住某個揮汗努力的身影。
這男人看起來平凡,卻是個人物,雖然不會武功,卻用他的能力和好性情,一個個征服了他人。
「易航真是打不死、罵不退,連我都被他的單純和拚命付出而動容。」岳權坦白說道。
面對極信任的男人,龍海兒幽然一笑。
知情不報,她其實是共犯,反過來設計了易航。
「他就是這樣的男人,岳大哥,海兒和你情同兄妹,你是看著海兒長大的:我想聽聽你說,我當初明知他在瀧港做朱棣的眼線,卻不拆穿,讓他今日受這麼大的屈辱……是不是做錯了?」龍海兒問道。
比黑熊還高大的岳權,緊繃的臉孔有些柔軟下來。「無論主子做了什麼事情,族人們都會無條件接受的。」
岳權這麼說,並不是代表龍族人愚忠,而是龍海兒向來看得見他們,看不見自己。
雖然不知她為何打易航來到瀧港便十分在意他的舉動,但他不相信她會無緣無故這麼做,就算是她任性好了,但為了龍族之人,她不知花了多少心血,當然應該被回報、被體諒。
龍海兒一聽,神情複雜地說:「其實,我說的做錯,對像不是龍族之人,而是易航……」她的輕吁,飄散在加劇的風雨之中。
話音雖小,但耳聰的岳權還是清楚聽見了。
他先前便知男寵一事必不單純,原來,於公他奉為主子,於私他當成妹妹一般看待的龍海兒,對那男人動心了。
岳權拍了拍龍海兒的肩膀,便向甲板走去,離走前,丟下一句話,
「沒有事情是無可挽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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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盞茶之後,暴風雨加大到無以復加的程度,黑浪濤天,星月無光,海翔號在大海中飄搖,像朵無依的小萍。
海浪一波又一波地打在船身上,知道殿後已錯失時機,沒能逃過暴風雨範圍,龍海兒忙命下帆。
帆一落,船身果然穩定了些,但不停來去的大浪,還是震得所有經驗老到的船員七暈八素,連要站直身子都有困難。
而易航更是頭昏腦脹,他雖以造船為生,上船經驗卻少得可憐,只能抓著船桅穩住身子。
眾人都在忙亂,無人有半點空閒,他便放肆地看著龍海兒。
張牙舞爪的暴風雨吹揚著她艷紅的衣衫,她面容冷靜,卻像團火焰,在墨黑夜色中更顯存在感。
滿天浪花碎在半空中,天地分不清是海是雨,處於其中,她真像是個下凡的神祉。
龍海兒不期然地轉過頭來,隔著甲板,和易航四目相對。
她驀然嫣嫣一笑,他的心臟猛烈跳動,分不清是海翔號在劇烈搖晃,還是他真的神魂顛倒!
「糟了!海主子,有只鯨魚在撞咱們的船,另外兩隻在攻擊別的船!」突地,一個趴在船舷的漢子放聲大喊。
眾人心中暗叫不好,此時海翔號又被向上一頂,飛到半空中後重重落下,發出哀鳴似的一響。
易航一聽那聲音,便知大事不好,默契十足地,對面的龍海兒也立刻知曉,兩人相視一笑。
「海翔號全權交給岳大哥了,若我出事,整個船團也請你關照。」
龍海兒放聲號令,看著易航的素灰身影早已向艙底飛奔而去,她含著一抹淺笑,利落地拔出長刀短劍。
火一樣的紅色,向海面一躍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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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快!
腳上鋼煉減緩了易航的步伐,但他發揮有生以來最大的爆發力,一層又一層地向下奔去。
直到最底一層,果如他所料,在燈火照耀之下,船身已破了大洞,冰冷的海水正以意想不到的速度灌進海翔號!
「易師傅,這該怎麼辦呀?」見到易航,有個少年忍不住問道。
易航眸子一凜,吸了口大氣,便向水中一跳,然後從不斷上升的水面往下潛。
因為水來得太快,根本來不及拿木料封住破洞,眾人只能幹等待,將一桶又一桶的水往外倒。
水面有搖晃的微光,易航在咆哮般的水流中張開雙眼,眼前無數飄浮物被潮流帶動,視線不清,他只好又往下潛了一點,終於找到海翔號的主龍骨。
龍骨的左翼安然無缺,可右翼承受了鯨魚的直接撞擊和落水時的衝力,由船身中段到尾舷裂開了一條大縫!
海翔號水面下的底艙有三層,小破洞只要將水抽出去補好就成,可那缺口太大,就算封了最底層,還是承受不住水壓爆裂,所以現在要做的不是修補,而是趁海水灌滿前趕快逃命!
心思一動,易航轉向,長腿幾下交擺,便像只游魚出水。
「易師傅,需要什麼工具?」一個少年大聲問道。
易航什麼都顧不得,推著少年和龍族之人,將他們趕出底艙,慌忙接過長板,將不斷冒水的艙門給封死,減緩海水的速度。
「快逃!海翔號保不住,一定會沉,什麼都別拿,性命要緊!」易航急忙說道。
眾人見狀,相信船已如風中殘燭,便全數往上衝去,待一出了甲板,幾個人忙向岳權報告,沉穩的岳權點了下頭,拿出靴筒中的煙火便放,七彩光線照亮了整片夜空。
易航焦急地舉目四望,卻沒有找到龍海兒嬌俏的身影,他忙邁向龍海兒的心腹岳權。「岳首舵,請問龍大小姐人呢?」
易航不加保留、全然赤誠的真心擔憂讓岳權有些驚訝,但岳權隨即恢復沉著模樣,舉起長刀遙落海面。
易航一看,也來不及謝,直衝到船舷,入眼的危急景象,讓他全身的血液快要凍結。
狂風巨浪之中,煙火光線下,遠方有一隻逃逸的鯨魚噴著水柱,可是靠近海翔號之處,龍海兒右手舉著紅刀,左手短劍插在一頭鯨魚頭部,像是在馴服野獸一般。
那發了狂的浴血鯨魚,不按規則胡亂掙扎,但在龍海兒的巧妙刺激下,正朝著另一隻鯨魚游去!
易航的心快停了,直到被岳權重重拍了一下,凝神的他忙拉住高大男人碗口粗的手臂。
「天哪!在這種風雨中,和那種野獸搏鬥太危險了,快下去救她呀!」易航撕心裂膽地說。
岳權搖搖頭,表情未變。「放心,海主子不會有事,而且若兩隻鯨魚不走,咱們全體都不能棄船下海,只能和海翔號陪葬。」
岳權說得輕鬆,但易航卻不能平常以對,眼睛不安地四處張望,突然看見了某物,也不知是那裡來的膽識,走上前去確認過後,拿出打火石點燃引信,便對準較遠處的鯨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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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翔號上的眾人正在甲板上吶喊助威,而龍海兒什麼都聽不見!
方纔那破裂聲肯定不是小事,而跨下的海中巨獸也極無辜,看來是被突來的暴風雨所驚,才會發狂地攻擊船隻。
她剛才輕傷了其中一頭,嚇退了牠,可現下還有兩頭要驅離,趁牠下潛又上浮之際,她坐上了牠,但牠不比野馬能來去自如,只求牠能將她帶到另一隻附近,補牠一刀,牠們應該就會和同伴一樣驚慌逃走……
正在苦思,載著龍海兒的鯨魚不知為何向水底潛去,她只得屏住了一口大氣。
突然,在混濁的水中,她看見了一個黑色圓球掉入水中,她心一驚,不加思索地抽了劍,手一劃便往完全相反的方向游去。
下一刻,黑色球體猛地爆炸,興浪揚波,龍海兒被那強大的水波一震,頓時意識模糊,只知在搖搖晃晃、飄飄浮浮之際,有只強壯的手臂勾住了她的腰,將她往水面一帶,重又能夠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