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強迫她去弄春院走一趟,為的就是要讓她早日習慣那所謂的風流韻事。
花娘不但把她保護得太好,更灌輸了一些顛倒是非的觀念在她腦袋裡──什麼男人都是無情無義的色胚,要她最好不要喜歡上任何男人。
張遲實在看不過去了。姑娘家是要端莊賢淑、遵守三從四德沒錯,但可不是要當尼姑,為何要她清心寡慾?再這樣下去,紫兒絕對會孤單一輩子的。
花飄紫無語。在這弄春院裡,還有什麼幸福可言呢?
看著唯一可以給她幸福的人的身影正往弄春院走去,她只能頹然坐在水池邊的大石上。
弄春院二樓角落邊的窗台前,一抹偉岸的身影正噙著興味的笑。
看著花飄紫和張遲在池畔親密的模樣,蕭左的火氣隱隱從心底升起。
她不算美,尤其和花旦們一比,更是相形失色,但她就是有股吸引人注意的特質。
清麗聰慧,冷清孤傲。
雖然聽不見他們之間的談話,不過從花飄紫時而嬌羞時而凝神時而淺笑的愛慕表情,便可知兩人的關係非比尋常,而這深深刺傷他男人的自尊。
紫軒不是不讓男人踏進一步嗎?為何張遲那小子可以例外?
他嗤笑:難道他真的不如張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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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軒是晶瑩玲瓏的娟秀;弄春院則是富麗堂皇的雄偉。
入夜之後的紫軒顯得一片寂靜,相對於弄春院的奢侈淫靡,這裡只存在著樸素與簡單。
花飄紫坐在廳上,手捧詩卷,細細品味「念奴嬌」的意境。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她不自覺的喃念。
突然傳來的腳步聲讓她凝神細聽。腳步聲重而沉,不是繡梅的,也不是張遲的,更不是她聽慣了的任何聲音。
丟下詩卷,她在來人還沒上橋前就已經快步跑出前廳,走出迴廊,在橋頭與正要過橋的蕭左對上。
蕭左一身儒衫,風采翩翩的立在橋的另一端。
要說她耳力好還是眼力好?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吧?他的好奇心被懸得高高的,眼神不覺透露出讚賞。
「你走錯路了。」她與他分別站在橋的兩頭。
「在下專程來訪。」
他欲跨近一步,她卻出聲阻止。「這裡不是尋芳客該來的地方。張遲呢?」她遠眺弄春院,希望張遲或繡梅能及時出現。
他伸出去的腳又縮了回去,因為看到了她眼底的嫌惡。
「張遲正在大廳上看沉霜霜的『鼓舞』。」他輕佻的桃花眼對著她上下瞟動。
那種眼神,分明是把她當成花旦!但這麼多年下來,她早已看盡那異樣眼光,因此情緒上已能做到不為所動,尤其在面對尋芳客的惡言挑釁時,她更能視若無睹。
「那你也該去看看花魁娘子精采萬分的演出。」她一頭烏黑髮絲只用粉紅緞帶繫住,簡單的樣式,襯出她無畏的態度。
如果她像是養在深閨裡的千金大小姐,一見到男人就畏畏縮縮,那他對她可就不會有興致了;如果她像是弄春院裡那些秀色可餐、風情萬種的花旦,他也就不會想來撥弄她的情緒。
「我只想來看看我的救命恩人。」就是她那股不屑的態度引起了他的興致。
「救你命的是萬全叔和張遲。」她的視線越過他,梭巡著池塘四周。
眼前的男子可算是俊美,然而,再俊美的男子都無法入她的眼。
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蕭左輕啟唇瓣淡笑,大腳往前跨一步。「繡梅出門幫我買東西了。」
連繡梅他都使喚得動,看來她不能小覷他。
「如果你敢再往前一步,我馬上讓人把你轟出弄春院。」她低垂眼睫,不願與他的眼神交會。
對她話裡的警告他不當一回事,仍是嘻皮笑臉。
「若得罪了弄春院裡的貴客,妳要怎麼向花娘交代?」
她不語。擺明了不想和他起口舌之爭。
「好吧,不讓我前進,那只好請紫小姐過橋來相談。」
「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
「張遲就可以在這荷花池畔與小姐談心,怎麼我就不行?」他眼神輕佻,有意激怒她。
高掛的滿月,照出她微慍的臉色,想到他和四大花旦之間的親熱,她忍住胃裡的翻攪,轉身欲進紫軒。
諒他不敢明目張膽的造次。
可惜她料錯了。就在她要進入紫軒之前,蕭左快速的走過橋,並以單手扣住她的手腕。
以她的個性,他猜她不會大聲嚷嚷,否則不就讓全弄春院的人看了笑話?而看來他是賭贏了。
「放手。」她轉動手腕,依舊冷靜。
「那妳可不准走,否則我就進紫軒去。」桃花眼在她僵硬的臉上飄睞。
「你敢……」空著的左手趕緊摀在嘴上。
她不想想起,偏偏看到了他,就讓她想起那一切的骯髒及齷齪。
「怎麼了?」看著她瞬間蒼白的臉色,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別碰我!」她的話從指縫中咬牙迸出。
放開她柔似無骨的手腕。「紫小姐?」
她踉蹌倒退兩步,清澄無波的大眼裡浮上一層紊亂的恨意。
接著,她轉身跑進紫軒裡,大門碰的一聲當著他的面關上;然後,他聽到門閂落下的聲音。
「這……」他看看自己的手掌。「難道她連碰都不能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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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左成了弄春院裡的上上賓。儘管他的傷勢已經恢復了九成,但他還是沒有離開的意思,天天在弄春院裡吃喝玩樂。
「陳金,待會大廳上誰要表演?」他攔下陳金。
陳金心口一顫,趕忙避開蕭左的桃花眼,吞了口氣,才道:「待會是由花魁娘子沈霜霜表演唱小曲。」
「真可惜!上回霜霜姑娘表演『鼓舞』時,我正巧有事沒看到。」蕭左話裡淨是惋惜。在陳金的帶領下,他在正中央視野最好的位子上坐下。
陳金知道蕭左平易近人,不會對他們擺貴公子架子,而且對他們這群小廝、龜奴、丫鬟都很好,三不五時還會打賞,大家也就樂得跟他碎舌閒聊。
「那我去告訴徐總管一聲,讓霜霜姑娘在唱完小曲後,再來表演一段『鼓舞』。」
「太好了!陳金,謝謝你呀。」蕭左客氣又有禮。
「蕭公子千萬別這麼說,這是小的該做的事,況且您對我們大家都這麼好。」
丫鬟小翠陸續擺滿美酒佳餚。
蕭左交代著:「讓芷菱和玉恩過來陪我喝酒聊天吧。」
陳金領命離去,暫時留下小翠招呼他。
「小翠,妳來弄春院多久了?」他喝著小翠為他斟滿的酒。
「兩年了。」小翠看起來也不過十三、四歲。
「在這裡做事辛不辛苦?」
「不辛苦,大家都對小翠很好。」小翠綁著兩根麻花辮,一派的認命天真。
「不怕和花旦姐姐們一樣,將來要接客?」他問得真誠,並沒有任何嘲謔或猥褻。
「不怕!花娘不會強迫我們的。要去接客的花旦姐姐都是出於自願的,像花魁姐姐,就是賣藝不賣身。」
他微笑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在這種世風下,很多女子愛慕虛榮、奢華過日,甘願出賣肉體來換取金銀財寶。不過,花娘不會逼良為娼,這點倒是讓他另眼相看,心生佩服。
小翠小小年紀,也因為他的笑而致心窩怦怦亂跳。
看來老的小的男的女的,統統逃不過他這張迷人的俊臉。
「小翠,聽說紫小姐和張遲的感情很好?」
「是呀,紫小姐和遲爺是從小一塊長大的。」
「原來是青梅竹馬。這也難怪了。」蕭左還想問什麼,卻因為大廳上響起了如雷的掌聲而作罷。
只見張遲拿了把椅子上台,緊接著就是弄春院花魁娘子沈霜霜的現身。
沉霜霜的美不在艷麗,而在靈氣,是閉月羞花,也是沉魚落雁。
掌聲再次響起,沈霜霜向在場的客倌頷首致意。
手撫琵琶,挑勾撥弦,她沒有開口說任何話,小嘴兒便幽幽的唱起:
「月兒彎彎照九洲,幾家歡樂幾家愁;
幾家夫婦同羅帳,幾家飄散在他洲。」
婉約傷感的音調,不知感動多少來客的心。掌聲再起,她再次頷首後又唱:
「明月相思輕低吟,奈何郎心似鐵心;
有了新人忘舊人,愁緒飄飄無處伸。」
張遲的視線始終不離沉霜霜,那是種傾慕,更是種疼惜。
「朵朵花兒朵朵圓,清清流水清清見;
高高月兒高高掛,聲聲郎君聲聲念。」
接連唱了三首哀怨動人的小曲後,張遲遞來了「鼓舞」要用的雙面長鼓。
沉霜霜將長形的鼓身斜背在身側,將雙掌放在兩側不同大小的鼓面上,鼓邊系有數條顏色鮮艷的穗子,當她舞動腰身時,花穗便像千條萬條的彩虹在空中翩翩起舞。
沉霜霜的舞姿曼妙、輕盈玲瓏,雙掌打在鼓面上,時而清脆時而低沉,完全不同於之前小曲的悲傷。鼓舞的活潑熱鬧,讓在場的客人都笑逐顏開。